夜里, 張容在查張行簡的功課。
他拿著張行簡上來的功課,長久沉:
他越來越有一種覺,張行簡的功課很不對勁。一個十分卷的作業,如果張行簡次次都堪堪及格……這般穩定的發揮, 是否代表張行簡在刻意控制他自己的學習進程?
可是, 張行簡這麼小, 只是一個孩子。
為了判斷此跡,張容最近經常查張行簡的功課:有時給他出非常難的作業;有時選擇非常簡單的課業。
而張行簡依然穩穩停在及格水平,不進一步, 不退一步。
張容便有八肯定這個小郎君是刻意不好好讀書了。
從小就是旁人家的優異孩子的張容, 不能理解小堂弟這種“懶”。
張容沉著, 決定和張行簡好好聊一聊。
以下是二人的對話——
燈燭下, 張容坐在榻前, 拿著長卷, 問那背手而立的俊俏小郎君:“你為何不努力一把, 把我讓你讀的書都讀了?我讓你讀到哪里你就停在哪里,是否太無上進心?”
小張行簡睜大眼睛:“大堂兄,要上進心做什麼?”
張容:“你讀好書, 學習老師教給你的才智, 日后才能守護好我們家。”
張行簡大驚失:“我們家快完了嗎?怎麼到我守護了?不是有你們呢嗎?”
張容:“……你提供些助力,也好啊。”
張行簡:“可我力氣這麼微薄,有我沒我都一樣啊。大堂兄你這麼厲害, 這麼能干,你肯定可以做好一切。大堂兄這樣的好心人,肯定會保護我這樣弱小無能的人平安到老, 是吧?”
張容為小郎君的不求上進而震驚。
他從來沒有這麼勸學過誰——他的妻子本好學, 而小皇帝是那種勸不勸區別不大的人。
張容:“我不忍見璞玉蒙塵。”
張行簡笑嘻嘻:“那你當我是灰撲撲的珠子就好了嘛。”
張容:“你只要稍微努力一下, 功課就會比同齡人好很多。”
張行簡為難:“可是努力很辛苦,很累。我一辛苦,就手疼眼花頭暈全不舒服,我不能努力的。”
他煞有其事,神神,可非常:“堂兄,我一定得了一種不能上進的奇怪病癥——我這輩子是好不了啦。”
張容又氣又好笑。
張容激他:“你面對小青梧時,就不愧嗎?小青梧那麼刻苦的一個人,都不能激勵到你?”
張行簡有自己的道理:“我為什麼要愧?堂兄,你這點要強是很不需要的,是一種偏見——我憑什麼不能比沈青梧差呢?我都想好啦,以后青梧賺錢養家,我坐在家里樂,沈青梧都答應我了。”
張行簡暢想著自己不學無到死。
這是何其快意的人生。
張容:“……”
小堂弟的離譜讓他無言以對時,竹簾掀開,影子一晃,一個小人兒閑閑地跳了室——
原是沈青梧見張行簡很久不出來,擔心張行簡功課做不好挨罵,跑來看一看。
沈青梧和著額頭的張容四目相對。
張行簡又對眨眼睛:快想法子把我弄出去。
沈青梧沒懂張行簡的眼神,但沈青梧看懂了張容無奈的表。沈青梧想:一定是張行簡又做了什麼壞事,惹張容不開心。
可舍不得張容不開心。
沈青梧跳張容懷里,絞盡腦,想如何轉移張容的注意力。
抬起手,讓張容看自己的袖子。
張容低頭:“怎麼了?”
沈青梧指著鈴蘭花:“你有沒有看出來這個花旁邊的蝴蝶原本了一片翅膀,然后有人在旁邊加了個葉子擋了一擋,就看不出來了翅膀啦。”
張容挑眉。
張容又莞爾:他看出這里有補補的痕跡,好可惜,帝姬特意尋來的用孔雀羽織的服,就被普通的線頭給毀了一,這葉子加的,真是暴殄天。
何況,這葉子繡的也不好……如果不是沈青梧堅持這是葉子,張容還以為袖口多了塊泥點呢。
繡工真差勁。
沈青梧又如此高興。
莫非是自己繡的?
嗯,值得鼓勵……他們家的小青梧,生平第一次愿意拿起繡花針了。
張容溫點頭:“繡的真不錯。”
張行簡在旁紅了臉。
張容意外小堂弟紅什麼臉,就聽沈青梧高興而大聲地宣布:“是張月鹿的!漂亮吧,好看吧,他手可巧了,嗖嗖嗖,一下子就繡好了。”
張容錯愕。
張容無言以對。
沈青梧笨笨舌地幫張行簡說道理:“所以容大哥,你看,張月鹿很厲害了,他幫我補好服了。他沒有讀好書,是因為幫我服……你就不要罰他了。”
張容心想:繡的很難看。可見小堂弟沒什麼做紅的天賦,幫不了他們家這位小青梧了。
張容看看殷殷睜大眼睛著自己的沈青梧,再看看那個漲紅臉、眼睛像噙著水一般潤的小郎君。
算了。
張容嘆口氣,無奈:“你們倆出去玩吧。”
他自己再琢磨琢磨該拿張行簡怎麼辦吧。
--
沈青梧和張行簡走在掛滿了燈籠的長廊中。
沈青梧得意于自己救走了張行簡。
張小郎君卻不是很高興。
張行簡扭頭問:“你喜歡我給你繡的葉子?”
沈青梧點頭。
張行簡面頰緋紅,睫一下,他不好意思地問:“你到跟人炫耀啊?”
沈青梧意猶未盡:“嗯。”
張行簡道:“不要炫耀了,我不想讓人知道我紅厲害。”
沈青梧夸他得好,他倒真以為自己的好。在的一聲聲夸贊中,張行簡早已飄飄然。
他此時還要謙遜:“沒有郎君天天繡花的。我雖然厲害,但不想讓人知道。”
沈青梧明白了。
沈青梧道:“我懂了,你比較秀。”
張行簡怔一怔,勉強接了的說法。
而轉過來安他:“其實我也沒有到跟人說……我只跟容大哥說了,我還沒來得及找帝姬。其他人我又不認識。”
張行簡滿意了。
兩個小孩兒便又牽著手,開開心心一起去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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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發生了很多事。
先是兩個小孩被定下娃娃親。
再是下半年的時候,李令歌被診出了孕,一下子為張家最小心看護著的那個人。張容沒工夫太管兩個孩子,讓張行簡和沈青梧在這一年的下半年,都過得非常快樂,玩得非常過癮。
然而到年底的時候,張容來沈青梧,告訴沈青梧:“沈家的人要來接你了,你要回沈家過年。”
沈青梧表沒變化。
但是和一起來的張行簡卻怔住:“為什麼?沈青梧不是住在我們家嗎?”
張容解釋:“只是因為你們定了娃娃親,沈青梧平時才能住在我們家。我已經厚著臉皮強留沈青梧很久,但是年關之時,沈家不斷催人來接,我也留不住了。”
張容不覺得沈家在乎沈青梧。
但是沈家一定在乎臉面——沒有把自己家孩子留在別人家過年的說法。
沈青梧烏黑眼珠子看不出什麼想法。
低著頭,沉悶不語。
張行簡在旁急道:“堂兄,為什麼要這樣?我都和沈青梧說好了,過年我們要一起去看廟會呢。我都跟我爹娘說好……”
張行簡眸子忽然閃爍一下。
他想到他爹娘那敷衍的樣子,一點也不著急的樣子。他們顧著弟弟妹妹,沒想給沈青梧也準備什麼禮——原來爹娘早就知道,沈青梧不可能留在他們家嗎?
大人怎麼這樣。
張行簡怔怔想:他們口頭上答應,心里卻不以為意,他們不將我的話放在心上,他們只會臨頭給我一盆冷水,出爾反爾。
張容見張行簡沉默下去,似乎想明白了,他微欣。
沈青梧在這時忽然仰頭,烏漆眼睛盯著張容:“我想留下來,容大哥。”
張容沉默。
沈青梧很表達的,但是……張容輕聲:“過完年,過完上元節,我就讓人去接你回來,好不好?你只要忍半個月……你以前在沈家,不也住得好好的嗎?”
沈青梧便知道自己必須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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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坐上回沈家的馬車,安靜非常地離開沈家。
離別之時,張行簡并沒有過來相送。
張容為此還斥責過張行簡。
但小孩子好一時壞一時,本也正常。年關已至,張容忙著一大家子的事,顧不上太多這兩個孩子。
沈青梧便如此回到了沈家。
到沈家后,其實還能接。不過是回到無人問津的地步……就是這一次嬤嬤回老家照顧兒子兒媳去了,沈青梧到沈家,只有大哥沈琢想起來了,過來和聊一會兒。
不過沈琢也不和玩。
因為沈琢邊圍著一群同齡孩子,沈琢也非常為難:他母親不喜歡沈青梧,他和沈青梧走得越近,對沈青梧越不好。
不理就不理。
沈青梧其實是很能耐得住寂寞的一個人。
一個人晃悠悠,每日按照張家請來的師父們教的那樣晨練,然后去灶房找點兒吃的喝的。需要眼疾手快,盡量不要撞到沈家人,不然又要被冷嘲熱諷。
他們看到叼著花卷爬墻,都要嘲笑:“聽說張家對你不錯,你還是改不了東西啊?”
“回來時穿得鮮亮麗,以為多麼厲害呢,過了兩天,不還是灰撲撲的。你看,人各有命,有什麼用呢?”
沈青梧聽到這些話,扔掉里叼著的花卷,跳下墻就和嘲笑的小郎君扭打到一。
小郎君驚愕:一年不見,這個煞星力氣更大了!好可怕!
在小郎君的哭和求饒中,鼻青眼腫的小郎君和面無表的沈青梧一起被請到了沈夫人面前。
沈夫人念及沈青梧如今是兩家聯姻的工,張家年后還要過來要人,不好對沈青梧刑。
沈夫人道:“關閉吧。”
沈青梧臉一變,一下子不那麼桀驁不服輸了。
道:“我不要……我錯了,我再不打他了!夫人,你別關我去黑屋子!”
沈夫人冷笑,心煩地揮手。仆人們來抓沈青梧,沈青梧見求饒不得,竟然轉想逃跑。這可惹惱了沈夫人——不知輕重的小丫頭,去張家待了一年,張家也沒有教會規矩,永遠不知道順從長輩,永遠要照著的子來。
一個七歲小孩子,那三腳貓武功,在沈家這樣的軍人世家,本不夠看。
沈青梧到底被抓去關了閉。
被忘在那里,有時候仆人想起來了,過來送點飯菜,想不起來的時候,就要一日肚子。
但是沒關系,年關已至,沈青梧這次被關閉,是關的時間最短的一次。
除夕之時,沈青梧就被放了出來,還被施恩,被侍們穿上一衫,打扮可玲瓏的小娘子,帶出去一起參加沈家的年底宴。
男人進宮參加宮宴,家中便是娘子、小孩子們比較多。
沈青梧坐在角落里,囫圇吞棗吃自己面前的食——太了。
這樣沒形象的樣子,讓旁邊人竊竊私語,也讓那些有教養的小郎君小娘子們嘲笑。
一位嫂子小聲說:“不知道張家怎麼看上的,還不如我家兒乖巧懂事呢。”
另一位姑不甘示弱:“我兒才更好!我從小教琴棋詩畫,又聽話又子和,看到花都要掉兩滴淚。我經常說太弱了,這樣子心,以后怎麼嫁人啊……就是不像有些人啊,心腸那麼,我兒和打招呼,看都不看一眼。”
人人紛紛夸起自家孩子。
沈家主母坐在主位上,越聽越尷尬,越聽越惱怒。
當然知道他們在說沈青梧沒教養——沈青梧是的恥辱,沈青梧不是尋常那類乖巧甜的小娘子,也愈發讓沈夫人丟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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