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燈籠摘了。”池鏡吩咐道。
永泉一面取下燈籠吹滅,一面心怙惙,三爺大年夜的跑到家后頭來,又不帶旁人,連個趕車的也不要,只他來趕車,此刻又連燈籠也摘了去,莫不是來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前后再一追溯,想起那日送玉回家取東西的景,心下猜著了幾分,便回開簾子道:“三爺,咱們到家,怎麼不從前門進,跑到這后門上做什麼?后門好像落了鎖,沒人看守啊。”
池鏡看他一眼,“你幾時好打聽起我的事來了?”
永泉不敢再問,腆著臉笑了下,“您冷不冷?看這天好像要雪,咱們逛逛就早些回去吧,仔細老太太一會問。”
馬車放著小的鎏金炭盆,用竹編熏籠罩著,外頭又套了層靛青棉布,冷是冷不著。池鏡只管靠在車壁上闔眼,聽見二更的梆子又敲了一回,心里掐算著玉該幾時出來。
今夜池家熱鬧非凡,他坐在廳上無趣,也是偶然想起與玉之約,便藉故出府走到這里。路上還有些懊悔,擔心至此一會后玉會糾纏不休,用錢能打發還好,就怕這樣子順的姑娘一旦跟了個男人,就變了勒人的紅線。
他把簾子挑開問:“幾更了?”
永泉道:“二更的梆子響過去一陣了,這會約是亥初二刻。”
前頭大街上還熱鬧,巷子里卻靜,雖有幾戶人家,也都隔著院墻,并無人走到這里來。池鏡想著索就趁這會回去,免得給玉纏上來日不好。為了一份刺激,將來若是鬧出些閑話,倒不上算,他畢竟是侯門家的公子。
恰值永泉也掉過頭勸,“我看還是先回去吧,三爺嫌家里鬧,出來清靜這一會也夠了,大黑天的,又冷,回頭再凍病了您。大年夜的,不好常在外頭,家里還等著呢。”
那倒未必,今夜來了許多親戚,老太太忙著人的奉承,大老爺忙著外頭那些相公們的吹捧,他父親在京未歸,兩位太太忙著暗中較勁,哥哥嫂嫂們估著也各有事忙,還有位姑媽,更是位半日不張口的佛爺。
這些人各有熱鬧,誰想得他?
如此一算,竟不必急著回去,索就在這里見玉一面。雖沒什麼大的好,一顰一笑卻還合他的意。
永泉見婉轉勸他不,干脆一橫心,直言道:“三爺,不是小的多,這玉姑娘雖還未明著封姨,到底也是大爺的妾室,咱們招誰不好,偏招做什麼?一旦鬧出些言語,咱們倆家的面子上都不好看。且不說這個,老太太也要生氣。聽見說老太太這些日子正和于家太太說得火熱,等開春后還預備要接們母到咱們家小住些日子,這要是——”
“說這些做什麼?”池鏡一語截斷他,“我還用你來教訓我?難道我自己心里沒數?”
那永泉咕噥道:“就怕您一時豬油蒙了心。”
“你說什麼?大點聲。”
“沒,沒什麼。”永泉回頭一看,輕呼一聲,“唷,果真下雪了。”
天如玉碎,紛紛揚揚地墜著些白片子,那白片子一到窗戶的油紙上就化沒了,只是個夢幻泡影。幾個唱停了的小戲嚷起“下雪”來,一腦涌到窗前去看。
二說屋子里也怪悶人的,開了窗戶,小戲小丫頭們一時都到窗邊去看雪。文英也拉著玉走到暖閣的窗邊來,笑道:“瑞雪兆年,這可不應在咱們家大爺上?開春他就要去上任了,家就能好起來了。”
玉也笑,一時有個他們房里的小丫頭抱著件斗篷來遞給,不耐煩地道:“大爺你別在風口站久了。”
趁那丫頭走開,文英趣道:“我們家大爺也算能人的了。”
玉朝廳上出去,見翔與二爺正在桌上陪那些男客,多是親戚家的男人,也有幾位門下相公。他穿一件玉白的袍子,在那觥觴酌間,也是位人,占盡了風。他一時也朝過來,相看一會,了個婆子附耳過來說兩句。
但見那婆子在旁提了壺熱酒進來說:“大爺二爺姑娘們也吃點熱酒,上暖暖和和的,就是開著窗也不怕。”
二爺那房小妾忙接了去,再三說謝,又拿了些錢賞那婆子,轉頭招呼玉文英吃酒。玉倒了杯酒,依舊端著走回窗前看那雪。
這雪下得真是大啊,不知池鏡回去了沒有?也許他早就等不得走了,大年夜的,誰放著家里的熱酒熱飯不回去吃,在那雪地里守什麼?不見得有那樣傻的人,何況是池鏡。
不過他空等一場也好,不點風雪,豈不當是白占的便宜?知道不落點空,那興致反而提不起來,人都是賤。
人真是賤!池鏡賭氣想,大雪天的偏跑到這烏漆嘛黑的巷子來,苦等半日,也不見個人影!他氣得在背上踢了永泉一腳,“什麼時辰了?”
“只怕快三更了。”永泉凍得打哆嗦,把上一頓拍,腆著臉鉆進車,“爺行行好,我也暖和暖和,我再在外頭坐下去,都要變個雪人了。”
池鏡反跳下車,凜凜地朝那角門上走去,著門一看,里頭黑魆魆的,只見幾房舍廊檐亮著燈,約聽見些歡聲嬉語,也不真切。街上的熱鬧退了大半,也還有人點炮仗放煙火,四下里東一聲西一聲的,轟得人異常煩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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