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山君難免氣笑了。
——他知道,他也知道。
他們都知道。
忍不住沉聲問:“那到底誰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死去的那些無辜之人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底層百姓不知道——也不重要?”
皇太孫出愧的面容,卻還是無奈的道,“山君,上位者,只掌控大局,不掌控其他人的命。而百姓只活命,也只用活命。至于最后能不能活,全看他們的命數。”
“這不是我說的,而是陛下在做的。大夏朝,權只在他一人,既然他這樣做了,那我們這些知人,便只有裝作不知道。而那些想要知道的,在元狩三十一年,都被殺了。”
他神嚴肅,越說越是激:“如今整整二十年過去,你看誰曾提起?”
“即便是倪陶,不也只等著被殺,而沒有主赴死嗎?”
人的脊梁骨,一時,不能一輩子。皇帝便是這樣生生的熬著他們的骨頭,熬了二十年,用‘我不殺你’的慈悲,把人給活生生的熬死了。
他說到這里咳嗽起來,捂著口道:“朝廷,不是百姓以為的朝廷,不是由清廉的百組,而是各不清白的一群人,僥幸進了局,從而你牽制我,我牽制你,讓貪污吏不敢過于殺人,污,庸碌——自此,方清廉之政。”
這,就是現在的世道。
這,也是以前的世道。
皇太孫咳出一口來,用帕子拭完角,輕聲道:“他知道,不僅是他知道,而是千古圣人都知道。”
可誰也改變不了人。
“所以倪陶才甘愿那樣死去,又不甘愿這樣死去。所以他才問——郁清梧為什麼是一個權臣,而不是直臣。”
蘭山君沉默起來,但還是搖了搖頭,“世上并不是沒有直臣,而是他們被得做了權臣。”
“郁清梧是,他們也是。”
“可高位者一味的安圖自保,不愿冒險,所以才將腦袋為了一種規則,才變你眼里的各不清白一群人僥幸進局。”
但十年寒窗者,百年世家者,生而為人,難道就沒有人曾有嗎?
覺得不是。
道:“一棵大樹,如今不是葉黃枝敗,而是枝繁葉茂,反而只有大樹的爛掉了。這個道理,你懂我也懂。他們既然知道,又不是傻子——當然也懂。”
“可是沒有一個人敢說,是為什麼?因為他們害怕。如同老鎮國公一樣,被當年先太子和老和尚的死嚇怕了,所以不敢說。可他們真的沒有一點良心嗎?我看不見得。”
絕不相信,天下沒有有志之士,沒有清白之。、
“老鎮國公跟我說,他之前一直等著看魏王品行如何——可他沒等到。后來,他又等著你,看你如何——他覺得自己其實也沒有等到。”
“他是如此,那其他人呢?”
認真的問皇太孫,“我真想問問殿下,之前你沒有朝堂,尚且沒有說話之權。如今四五年過去,已算是站穩腳跟,難道念頭跟之前還是一樣嗎?”
“我信殿下不是庸碌之輩,心中定有謀算。我來找殿下,也是想問問,您的謀算,可曾有將此事揭出去?”
皇太孫沉默良久,而后定定的看向道:“是有謀算,但不敢輕易打算。”
蘭山君點頭,“我不敢說懂朝局,也不敢說自己有多厲害。但我能告訴殿下,老鎮國公子不好,即將逝世,命不久矣。”
道:“若是
殿下以及殿下之后的智囊袋不抓住這個機會,想來之后要翻案,更加艱難。”
▋本作者枝呦九提醒您《山君》第一時間在.
皇太孫抬眸,“老鎮國公要死了?”
蘭山君走到火籠邊出手暖了暖,點頭道:“是。”
“今年秋,應該去世。”
皇太孫心里打起了鼓。開始認認真真的想這件事。
但他也有疑問,“你為什麼會如此著急呢?現在齊王的勢弱,皇祖父也老了……”
若是等到皇帝死去,他接手大權,其實也是可以的。
等到那時候翻案,清人,也是可以的。
蘭山君卻久久沒有答話。
離元狩五十七年,其實也僅僅只有六年了。但是這六年里,起起伏伏,誰也說不定。而這六年,原有的歷史里,齊王殺掉了皇太孫手下許多人。
即便現在局勢改變,但皇帝的品行如此,誰敢說他們之后一定不死呢?
蘭山君跟他們的兒相,有時候問起他們的名字,也會想到曾經在宴席上聽過他們逝去的消息。
問,“可是殿下,我在一邊看著,總覺得您和齊王,像是在陛下手下討吃的兩只雀兒。”
“陛下給一點,您就吃一點,陛下不給,您就去搶齊王的吃。”
“將來即便是陛下……老了,齊王若是造反,邊境若是不穩,您又該如何呢?”
“江山一,苦的,還是百姓。”
“不若就將這場戰,局限在城里,在皇宮里。”
道:“您該主一點了。”
皇太孫聞言,倒是怔住。而后問郁清梧,“這是你跟說的?”
郁清梧連忙驕傲的擺手,“可不是,可不是我。”
太孫妃原先不知,聽了半天,倒是聽出了一些門路,臉就沉了下去,坐下來問,“到底怎麼了?”
皇太孫便道:“元狩十八年,那五萬空餉怎麼被發現的,你還記得嗎?”
太孫妃當然知道。
“原本十萬空餉的兵力,并不是那麼的顯眼。可是元狩十八年那場戰里,兵部尚書與舅祖父有私怨,私自做主將五萬補在了里頭。”
“他知道舅祖父行軍多年,必定能看出其中的蹊蹺,所以把這五萬給了另外一隊由孫明遠將軍帶領的軍隊做援軍。”
“當時上下勾結,沆瀣一氣,孫將軍被瞞了過去,等到要一萬援軍的時候,卻無人過去,孫將軍和他麾下的段小將軍便死在了蜀州。”
“舅祖父這才發現此事,但為時已晚,回到朝堂之后,把此事查了出來,殺了許多人。”
皇太孫便深吸一口氣,“元狩二十九年,陛下惱怒,覺得舅祖父和父親迫太過,想要洗清自己上的‘冤屈’,變一個干干凈凈的皇帝,所以,賬面上五萬空餉的兵力,索就讓老鎮國公領走了。”
“這五萬賬面,你說放在那里慢慢平賬可以嗎?當然是可以的。但是陛下不愿意,他迫切的想要自己干干凈凈。不僅是賬面干凈,他要這場仗還得打得漂亮。”
于是皇帝一時荒謬的想法,底下的人就開始為他出謀劃策。
當時僅僅二十多歲的齊王獻策。
他道:“既然被人詬病為空,不如就做實的。”
古往今來,哪里沒有抓壯丁的呢?
“食君俸祿,為君分憂。朝廷有了難,百姓自然要為之分擔。”
“蜀州之民,本就是暴民。抓了蜀州百姓來打蜀州叛軍,難道不是理所應當麼?”
太孫妃閉上眼睛,“原來,還有這麼一件事。我就說,當年為什麼老鎮國公沒有發現兵力有大缺。”
皇太孫:“陛下同意這個法子。但上頭的命令,下頭卻也有應對的法子。”
“蜀州……哪里還有壯丁啊。”
只有一些老弱病殘罷了。
“且蜀州正在反叛,你抓了蜀州壯丁,他們哪里還會聽話?要是從里反起來,倒是壞事。”
“所以,還不如只抓老弱病殘。”
皇太孫現在還記得齊王說的那句原話,“他說,即便對面是要殺人,可一刀一刀的去殺,總要殺個幾千刀才能殺到大夏的兵。若是這些人能反攻,能殺一個蜀州兵,就賺一個。”
不過到最后,也不是只抓了蜀州的老弱病殘。
這件事,當年還有人專門去理,不然其他地方的百姓鬧事。
“宋國公理的。”
“所以你知道,上回為什麼陛下也相信宋國公跟齊王來往了吧?”
這里面,彎彎道道,多得很,繞得很,已經說不清,道不明了。
皇太孫將沾有跡的帕子丟進火盆里,“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蜀州那個叛軍首領實在是厲害,老鎮國公不敵,中了圈套,這才讓那些老弱病殘了援軍的下場。”
手帕燒了起來,火焰蹭的一下竄起,將屋子里的四個人映得神更加清晰。
皇太孫就道:“山君,你很像郁清梧最開始來的時候。”
人總要有這麼一個過程。
蘭山君眼眸里的卻越來越亮,道:“可能我會變……但,不要給我變的機會。”
的手在火籠上烤了烤,突然靜靜的道:“我聽到此,大概也能知曉,你和徐大人等人商議,應該是要誣告齊王此事,著陛下將齊王府徹底丟出棋盤。”
而齊王有可能會造反。
眼眸中似有火焰,腦子越來越清楚,“陛下有能力殺齊王,而他不殺,是他覺得自己仁慈。而齊王不殺陛下,是他覺得自己有機會登上皇位,而不是沒有兵力。”
“而殿下您,上沒有兵,不能奪宮,下又有所猶豫,不敢往前一步迫陛下殺齊王。”
“那還不如讓齊王和陛下互相打起來。”
皇太孫就和太孫妃對視一眼。太孫妃輕聲道:“我們想到一塊去了,我和阿虎也想過此事,只是沒有一個好的案子將齊王到死角——陛下是足夠殺掉齊王的。”
蘭山君就知道自己沒有想錯。太孫夫妻走到今日,不可能沒有這個念頭。
也知道,這個事不是一朝能夠決定的。需要無數人去做準備。
道:“我等你們決定。無論最后不,都可以。”
但是:“無論如何,只要你們揭此事,我愿意做首告,我也是最合適的那個人。”
皇太孫詫異,隨之搖頭,“不行。”
蘭山君:“為什麼不行?”
皇太孫:“你是一個姑娘家,這些,你本不該參與。且齊王一直恨你,一個不慎,你就會沒命。”
蘭山君搖頭,“我不怕。我這回即便是死,也死得明明白白。”
皇太孫卻還是道:“不行!我不同意。”
蘭山君道:“為什麼不同意呢?”
鎮國公府別的人都可能臨陣退,但唯獨不會。
皇太孫還是搖頭,“不行,你只是一個小子,讓你牽扯進來,已經是罪了……”
蘭山君截住他的話,一字一句道:“若是這個世道,注定要有人提著燈籠撞過去,撞出一希來,那為什麼不能是我呢?我雖是子,卻也愿意為這個世道,為黎明百姓,奔赴一場天。”
“若我是第一個為此流的子,便也是我的榮。但從我始,不從我終。”
沒有視死如歸,也沒有深明大義,只是覺得:“老和尚垂死掙扎之間,為他們在破廟里守了十二年,明燈十二年,那我就要把這些燈,從破廟,從蜀州,帶到來。”
“這是我知道的事,是我懂的事,是我要做的事。”
即便這是看不見希的點天,也愿意走進這座黑漆漆的牢籠里,主去撞一撞。
作者有話要說
我重新看大綱的時候,發現有些時間線寫錯了,我會回去改一改。然后有些細節和人寫得不到位,但只能寫完正文和回去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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