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燼朗聲笑,被推開也不惱,卷了左手袖,出皓白手腕,遞過去。
出生二十餘年,從未向任何人低過頭的人,此刻卻用盡了自己言語間所有的溫,低三下四地對說:「彆氣啦,還氣的話,這隻手也給你咬?」
第15章 、阿寶
他都這麼說了,還怎麼下得去啊。
姜央嗔地剜他一眼,手幫他把那柿雲龍紋的通袖放下來,平了,「這風裡的寒氣兒還沒過去呢,你仔細些,別凍著,現在可不比年輕那會兒了。」
衛燼不笑出聲,順勢握住的手,躬下來同視線齊平,抬抬下,「在你眼裡,朕到底是有多老?」
姜央撅輕哼,撇開臉才不理他,扭了扭腕子,想把手收回來。
衛燼又霸道地給拽回去,拇指順著手掌虎口穿,指腹略帶薄繭,緩緩挲掌心。輕的一點力道,纏綿不可捉,像是蝴蝶眷著花朵的芬芳。
姜央腔膛不由撞跳,沒忍住,轉回眼瞧他。
久別重逢的兩個人,因為心中那點割捨不掉、又日久彌深的愫,見了面也無需慷慨激昂地述說相思和心意,只這般默默牽著手,把彼此裝在眼裡,印在心裡,就夠了。
千言萬語都在這一眼癡纏中,微醺。
末了終是姜央先不住,紅著臉低了頭,直覺他視線還粘在自己上,都帶起了幾分獲勝的囂張,毫沒有挪的意思。由不得咬,抬眸狠瞪他一眼。
可花一樣的姑娘,兇起來又能有多兇呢?
落在衛燼眼裡,不過是只剛學會走路的貓,巍巍地撐起四隻小短,豎起乎乎的絨,「喵喵」齜著牙,自以為兇,實則可憨得一塌糊塗,人恨不能抱懷中一通。
他被瞪得渾舒坦,瞳孔里的笑宛如春日初綻的桃花瓣上清的。清了清嗓子,他直起脧了眼太池,說道:「來都來了,你想不想游湖?」
「游湖?」姜央跟著扭頭。
三月剛至,倒春寒收梢,正是萬復甦、草長鶯飛的好時候。曲岸垂柳,飛花帶絮,枯黃里冒出幾簇蓬蓬的新綠,瞧著就讓人心曠神怡,尤其是對於一個在銅雀臺拘了三年的人。
橫豎有的是時間,只是……
「你不忙嗎?」姜央怯著聲問,「我剛剛在養心殿都瞧見了,案上的摺子都堆山了,風一吹都呼呼地搖,我都擔心它們塌了。你這麼忙,還是算了吧。」
可那期待的小眼神一點也沒有「算了吧」的意思。
口是心非的小東西。
衛燼拳頭抵,假意咳嗽兩聲,將奔涌至嚨的笑回去,只道:「無妨,這點時間還是有的。」
姜央眼裡的再抑不住,徹底湛亮,低頭溜了眼自己上,臉上不覺訕訕。
方才那一番拉扯,雖沒傷,但形容到底是遭了些。這個模樣去游湖,實在難看,可若是回去收拾,又得耽誤他不工夫,怎麼辦?
衛燼一眼就看穿心中的糾結,也不嫌麻煩,腦袋寬道:「這邊且得準備一會兒,你自管回去收拾,等你好了,這邊也差不多了,到時你再來也不遲。」
當真是什麼都替想好啦……
姜央心裡說不出的甜,勾著他的小指搖了搖,「那……待會兒見。」
趕在自己臉紅前,趕轉跑開。
衛燼哼笑,目卻一直追著,直到消失在楊柳岸盡頭,看不見了,他仍盯著瞧,一眼都不錯。
游湖之事決定得突然,等董福祥把畫舫準備好,天已近黃昏。
姜央收拾妥當,提著盞蓮花燈出來,晚霞正在雲海間翻流起伏,西邊火紅一片,接連到湖面。畫舫安靜地停在其中,雕樑畫棟,飛檐翹角,像一幅濃墨重彩的畫。
此刻還飄出了小曲。
有人在舫吹簫,吹的正是那首有名的《平沙落雁》。
調子九曲迴腸,含肅殺,浸在如此黃昏暮間,又泛起一種說不出的哀傷幽怨。
姜央在船頭駐足聽了會兒,不由心生惶然,好奇是誰在吹簫,提一步邁進艙門,卻見衛燼獨自站在窗邊,手裡拿著的也不是簫,只是一片柳葉。極是鮮,應是才芽不久。
湖面夜升起一層薄霧,清風攜來落日餘暉,像一蓬火,映紅他的臉。眉宇依舊肅然泠冽,卻又被霧氣遮掩得朦朧,虛虛實實,什麼緒也瞧不出來。
玄袍角獵獵揚在其中,竟是說不出的落寞。
姜央心尖微微擰了擰。
曲聲戛然而止,衛燼注意到來,微微一笑,所有緒都收斂乾淨,隨手揚了葉片,朝走來,「怎的來了也不出聲?」
姜央也斂去眼底異樣,換上慣常的笑,邊解氅邊道:「果然是笨鳥先飛啊,過去連個音都認不明白,現在居然還會用柳葉子吹曲子了。」
衛燼聽出話里的揶揄,也不生氣,順著的話茬,謙順地捋下去,「那可還得了姜大師的法耳?」
姜央也不跟他客氣,說是大師,就真擺起譜來,翹著下煞有介事地指點道:「意境出來了,不錯,就是調子虛浮了些,總而言之……勉勉強強吧。」
還勉勉強強?誇得可真夠勉強的,衛燼「嘁」了聲。習慣地解了氅往邊上一遞,他也就習慣地接過來,抖了抖,掛在旁邊的木施上,「朕是吹得太久,上沒力氣了,調子才虛浮起來。你若是早些來,能聽到更好的。這事怨不得朕,要怪就怪你住得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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