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濃微微瞇著眼,好一會兒才接著道:“后來,滿天下都知道,打起來了。打到后來,全都紅了眼,是個人都拎著刀往前沖,都死了,我娘也死了,我在水里泡了兩天吧。”
桃濃側頭斜眼,瞄著端直上的李苒,一邊笑一邊接著道:“霍帥的大軍也累壞了,歇了三天才開始清理尸山尸海,他們清理前,我就醒了,那不就是兩天?”
李苒想笑,卻沒能笑出來。
“我娘就在我旁邊,我找個地方把埋了。”桃濃掂了塊梨條咬著,“我娘活了快四十年,三十四五年五六年吧,從來沒覺得是大梁人,被人砍了一刀,快死了,跟我說,是大梁人,讓我給立塊碑,還得是花崗石的,上面得寫清楚,是大梁人。”
桃濃一邊說一邊笑,李苒卻聽的滿心悲愴。
“后來我就給立了這麼大一塊花崗石碑,上面寫著大梁桃氏。”桃濃笑聲微落,嘆了口氣。
“你姓陶?”李苒下意識問道,不知道該說什麼。
“姓什麼陶?我沒有姓,我娘也沒有,跟著師父學曲兒后,師父給我起了現在這個藝名,我就一直桃濃了,之前麼,我娘高興了就寶兒,不高興了就死貨。”
李苒低低嘆了口氣。
“我們這樣的人,其實活的快活的。”桃濃再掂了一梨條,“就象姑娘,我瞧姑娘也活的快活的,象姑娘這樣,一個人過來聽曲兒看熱鬧的,我知道的,可就姑娘一個。”
桃濃一邊說一邊笑,笑的梨條都掉回碟子里了,“前兒姑娘看那幫引客,看的笑的多開心,那幫小妮子回到臺后,一個勁兒的跟我,說你笑那樣,指定是出什麼岔子了。
我就說們,什麼岔子不岔子的,就是看你們好看才笑的,怎麼,許男人看人兒,就不許人看人兒了?”
“我確實是看們活潑好看才笑的。”李苒也笑個不停。
“我就說嘛!”桃濃雙手一拍,“姑娘跟我一樣,都不是一般人兒。”
“是是是。”李苒笑的止不住。
“除了這里,姑娘還去哪兒看過?”桃濃掂起那塊梨條,接著吃。
“沒有,頭一趟進瓦子,就來這兒了,第二趟還是到這兒。”李苒笑道。
“這里不熱鬧,你該去里瓦,蓮花棚里財喜班正演靈記,不正劇好,前頭的小艷段,也有意思極了,都是極好的角兒,嗓子也好。
還有夜叉棚里,東勝班和泰安班爭擂主,這半個月就見分曉了。一輸一贏,可是一天一地,好些年沒這麼熱鬧過了。
象棚里那些雜耍倒沒什麼大意思。”
李苒聽的十分向往,“里瓦在哪里?離這里遠嗎?”
“潘樓街過去就是,姑娘這話,難道姑娘到哪兒去,都是走著去的?”桃濃高桃著眉,驚訝道。
看來對李苒的事,知道的還不。
李苒點頭,“我沒有車。”
“哎!”桃濃一臉無語的斜著李苒,“姑娘啊,那滿大街拉車兒的,你要多車沒有?要什麼樣兒的沒有?你又不是沒有錢,你來一回雅間這五兩銀子,最好的車,大青走騾,包一輛也夠包上兩三個月了。”
李苒呃了一聲,“我真不知道。現在知道了,我明天就去。”
桃濃一邊笑一邊站起來,“從姑娘府上到里瓦,十個大錢就夠了,姑娘可別花了冤枉錢。我得走了,桑家瓦子還有一場,再晚就來不及了,等有空,再尋姑娘說話。”
見李苒也要站起來,桃濃急忙抬手往下按,“不敢當,可不敢當,姑娘寬坐,我走了。”
桃濃說著,稍稍曲膝,轉走了。
……………………
周娥跟著李苒,剛剛回到長安侯府,就被出去了。
周娥是個明白人,出府門上馬,進皇城前下了馬,跟著個小侍,徑直進了延福殿。
延福殿,皇上坐在榻上,長安侯李明水侍立在旁,周娥磕頭見了禮,直截了當的從桃濃掀簾子打招呼說起。
皇上凝神聽周娥說完,眉梢揚起,“這麼說,桃濃今年三十五了?說守過興榮關,這事兒竟然是真的!有意思。辛苦你了。”
周娥聽到皇上一句辛苦,忙磕了頭,站起來,退了出去。
長安侯李明水看著周娥出了大殿,和皇上道:“讓人盯一盯桃濃?”
“不用。”皇上瞇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片刻,嘿嘿笑了幾聲,“這小丫頭,有意思。”
……………………
午飯后沒多久,二曹氏就對著只提盒,一肚皮苦惱上了。
;這只提盒是太婆打發人送過來的。
昨天從曹府出來,往忠勇伯府走到一半,就被太婆差人截了回來,沒多大會兒,大伯娘又過來們侯府,好一通陪不是。
接著侯爺托回了那一厚摞子點心,老三又帶了太子那兩句話回來。
老實說,也覺得這一場事,是孫家姐兒和高家姐兒的不對。
當著那位姑娘的面說那樣的話,不就是擺明了欺負那位姑娘無依無靠麼。
很討厭這種知道你不能怎麼著我所以就是欺負你的蠢人,欺負就欺負了,還得擺出一臉的我就是欺負你了怎麼樣吧。
可偏偏那位姑娘真不是個能欺負的。
找打了吧。
想遠了,太婆不讓去忠勇伯府和忠毅伯府,昨天又讓大伯娘過來陪禮,今天再次打發人過來看三姐兒,這些都想到了,可這個提盒,真沒想到。
太婆讓楊嬤嬤帶了這只提盒來,送到這里,讓當面給那位姑娘,還要好好兒的替三姐兒和四姐兒,以及曹府陪個禮,這是為什麼?
大伯娘昨天過來陪禮,可是一個字也沒提那位姑娘,一通噓寒問暖,全在三姐兒上。
而且,太婆讓人把這個提盒送到這里,這事兒能瞞得過老夫人和夫人,可這只提盒經的手,往翠微居一送,那可就是滿府皆知了,這些,太婆肯定明明白白的知道,太婆難道不怕老夫人和夫人不高興?
還是,寧可讓老夫人和夫人不高興,也要好那位姑娘?
那位姑娘有什麼好好的?和好,哪有好?
要麼,就是還有什麼事兒,太婆知道,自己不知道。
二曹氏越想越,越想越沒頭緒,只想的著眉間,唉聲嘆氣。
算了算了,不想了,太婆多明的人呢,走一步能看十來步,哪里看得懂?還是別多想,反正,太婆怎麼說,就怎麼做吧。
二曹氏讓人留心著那位姑娘,李苒剛剛回到翠微居,二曹氏帶著個丫頭,提著提盒就到了。
這一回,秋月沒敢直接奔出去歡迎二。
昨天聽說曹府那場事兒,是越想越怕,一直想到后半夜,一直想到這些天,不但是死里逃生,還死里逃生了不知道多回了。
李苒還是站在屋里,看著笑容滿面進來的二曹氏。
“知道姑娘一直忙著,一直沒敢打擾。”曹氏提著顆心,瞄著李苒的神,客氣話沒敢多說,“這是剛剛太婆打發人送過來的,讓我替三姐兒和四姐兒,給姑娘陪個禮,昨兒個是曹家招待不周,委屈姑娘……”
曹氏一句委屈姑娘了沒說完,就覺出好象不對,這位姑娘有委屈可是當場就發作了,這句不妥當,不過已經說了,只好著頭皮接著笑道:“這里頭幾樣果品,都是曹家自己莊子里出的。”
曹氏說著,從小丫頭手里接過提盒,往前幾步,放到高幾上。
李苒十分意外,這算是給陪禮道歉麼?
這份道歉是因為昨天皇上賞下來的那一大摞點心?
“是我冒失了。”
李苒垂眼曲膝道。
一向是人敬我一尺,我必敬回一丈的。
昨天的事,雖然不覺得有什麼錯,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對方表達了歉意,要表達回去。
“不敢當不敢當,是三姐兒和四姐兒不懂事,我就不多打擾姑娘了,有什麼事,或是想吃什麼用什麼,姑娘只管打發人去找我說一聲,姑娘忙,我先走了。”
曹氏送出了提盒,見李苒這態度居然還相當不錯,暗暗松了口氣,趕告辭。
事兒辦完趕走,免得哪一句沒說對,被當面頂回來,那份難堪,可不想再領教第二回了。
李苒往外跟了幾步,送出門檻,看著曹氏腳步輕快的出了垂花門,轉進去,打開提盒。
提盒一共兩層,上面放著的兩只琉璃蓋碗里,一只放著些阿膠棗兒,一只放著十來粒姜梅,下面一層,放了六只通紅的大石榴。
李苒拿出只琉璃蓋碗,仔細看了一會兒。
這只提盒,石榴和棗兒都不值錢,可這兩只琉璃蓋碗只怕不便宜,還有這只提盒,李苒放下蓋碗,轉著提盒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好象是雕漆,很貴重的東西。
這兩只琉璃蓋碗和這只提盒,應該是要還回去的吧?
剛才,是不是應該現場打開,把東西倒下來,把這碗和這提盒給二帶走?
現在要還,怎麼還?
這是頭一回收到這種提盒禮,這兒應該怎麼個禮尚往來法,一無所知。
當然,從前也不懂這些禮尚往來。
唉,生活中的這些人細節,對來說,全是張玲說的華的袍子里的虱子,煩人而無從下手。
先放著吧。
李苒將琉璃碗放回去,蓋上了提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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