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進了院子。蘇戚看見一個容姿清麗的人,斜斜倚在竹藤椅上,抱著孩子低聲絮語。
昔日的京城人,依舊不掩麗。但低頭逗弄嬰孩的模樣,又比過去多了幾分和溫暖。
蘇戚走到面前,喚道:“戚姑娘。”
戚映萱無于衷,里呢喃著什麼。蘇戚凝神細聽,方辨清所說的話。
“霜兒,你要快些長大,學會喚爹爹。”
“懷夏聽見你這麼,肯定很歡喜……”
“你看你長得多好看,多像他。”
不一會兒,懷里的嬰孩突兀哭出聲來,戚映萱連忙換了姿勢抱他,不斷哄道,“霜兒莫著急,不是娘不讓你見爹爹,娘早就想見他了,可他不喜歡不懂事的人……等你再懂事些,娘帶你去見他,好不好?”
面上帶著如夢似幻的笑容,幸福而又哀傷。
“懷夏一定會把咱們接回去的。”
蘇戚看著這對母子,很久沒有再說話。杜衡拉到角落,低聲道:“戚二自欒陵回來便是這樣,常把自己當作薛相的人。懷著孩子倒沒鬧著去薛宅,只說等生下來,再一家團聚。其實我也不大信的話,想詢問仔細,總是沒有機會。偶爾夜半醒過來,就要掐死親生的孩子……所以晚上由我照看霜兒。”
見蘇戚沉默不語,他漸漸擰起了眉頭。
“蘇戚,你怎麼想?”
蘇戚收回視線,看著杜衡的臉。“你心里已經有決斷,如何來問我?”
杜衡勉強笑了笑:“若這孩子并非薛相子嗣……”
“不可能是薛景寒的孩子。”蘇戚打斷他,“所以,你的打算是什麼?”
“我想照顧戚二。”杜衡看向庭院中溫脈脈的子,“或許有一日徹底清醒了,我便和親。”
蘇戚問:“你喜歡?”
杜衡搖頭,表有些復雜:“我得照顧。是逃逸的罪臣之,頭腦也不甚清明。若我不管不顧,無路可走。今日和你說這些,只是希以后你和薛相莫要怪罪,戚家已經沒什麼人了,也不容易。”
蘇戚對杜衡的想法不置一詞。
站著看了戚映萱很久,然后離開了。
……
回去以后,蘇戚把戚映萱的遭遇講給薛景寒聽。
薛景寒很是張,牽著的手解釋自己未曾過其他人。
“我知道。那孩子,約莫是因為同在囚牢的俘虜……”蘇戚沒說下去。蕭氏馴養人牲的時候,把人當做牲畜,不論男統統塞在狹窄的囚室里。杜衡能在路上護著戚映萱,到了欒陵自顧不暇,所以戚映萱了這樣。“如今再找犯人也來不及了,被蕭氏折騰過的人大多神志不清,未必能認這事。戚二也是個半瘋的,聽杜衡的說法,有時會清醒,清醒了對自己的孩兒恨之骨。”
那個年而懵懂的嬰孩,承著母親的慈與厭憎。
蘇戚并不喜歡戚映萱。可如今戚映萱落到這步田地,心里何嘗會舒服。
薛景寒攬住,親了親眉心臉頰。
“戚戚,莫要想了。這不是你的責任。”
欒陵古國就像一個回詛咒。牽扯其中的人,無一全而退。
哪怕是看似鮮的他和,也是滿心瘡痍,遍鱗傷。
薛景寒垂下眼簾,將蘇戚抱,著心口相的鼓。他們離得這般近,可蘇戚的心始終是平穩的。
不曾因似是而非的子嗣搖憤怒,也不會因他的溫存傾訴而過分歡喜。
蘇戚依舊喜歡他。因為喜歡,所以給了他和好的機會。
只是這喜歡,比起以前而言大概了很多。薛景寒得耗費很多年,才能重新把失的意盡數找回。
可他們還剩多時間呢?
問心書局已經建,設明書令一人,秩俸六百石,屬二十,分管修書審校等職務。蘇戚得了個書丞的兒,不大不小,俸祿也不多。但其實供職問心書局的人都清楚,這里頭無尊卑,互相配合整理著作才是最大的要事。讀過許多孤本殘卷的蘇戚,自然了香餑餑,所有人恨不得拘著天天寫,把看過的書全都抄錄下來。
薛景寒有時去書局接妻子回家,都能看見明書令把蘇戚攔在書桌后面,真意切地表白道:“我等職責在此,怎能輕易懈怠!早些把書整理出來,便能早一日頒布,蘇書丞不如今夜秉燭達旦,想必家眷也能理解……”
家眷薛丞相咳嗽一聲,微笑著用不容拒絕的語氣說道:“蘇書丞該回家了。”
眾位修書修到瘋魔的吏只好眼睜睜目送蘇戚被丞相接走。
八月份的時候,杜衡向問心書局投了一卷桐江風志,記述江泰郡二十年變遷與百姓疾苦。容詳實冷靜,更有批判警醒僚的用意,以及自我的一些哲思。
蘇戚與其他人商議過后,請杜衡前來,修改增補了些容,然后敲定印發。書既,杜衡不再籍籍無名。然杜衡自覺此書文字尚淺,于太安六年攜家眷離開京城,再度沿江游歷,經數十年,著《桐江風要記》,譽大衍。
此是后話。
當年風志尚未印發,某天蘇戚等著杜衡修改稿,趁人還沒有來,坐在梯子上翻閱史料。翻著翻著,眼前突然歸為空茫茫的白,什麼都覺不到。
再醒來,已經躺在了薛宅臥房。薛景寒坐在床邊,頭顱低垂,將冰涼的臉龐蒙在無力的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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