諫退軍慷慨陳詞
趙豹這一住就是十來日,也不想著兵的事,天天地睡到天大亮才起。用了早膳,書房泡上壺茶,看著書飲上幾個時辰。待茶淡了,就騎馬去大營裏和城裏轉上一圈,下晌回來再睡一覺,一日就這麽晃悠過去了。
這哪裏是帶著兵來打仗的,分明是在他藩國裏待厭煩了,出來散心玩樂來得。
寧悠是不顯山不水地繼續讓人好生招待伺候著,趙虓哪得了他這樣。
他天天地為一大堆子瑣事、煩事得不過氣來,早出晚歸累個半死,心著這個心著那個,他倒住到他這兒來福來了?
因著寧悠勸了,他在趙豹跟前再是膈應,也還是努力表現出一副豪爽大度的態度來:“五弟在遼東鎮守理荒辛苦,區區烏良臺幾日也就拿下了,用不著慮。你便不急,先歇上一陣子再謀劃。”
趙豹也不客氣地應下來,拍馬屁道:“兄長,你別說你將這建孜治守得真不賴,弟弟這兩日逛了逛,哪像是邊塞啊,真可說是花團錦簇、千門次地,一點兒不比上京差了。”
這比法忒是僭越,他算老幾,怎敢比起上京來?
趙虓拍著他肩頭哈哈大笑,臉上紅滿面,頗是一副慈兄長模樣,誰也看不出端倪來。
但晚上一回了房裏,再是當著寧悠的面,他還是忍不住地罵起來:“老五這狗東西,住了多日了還不,他這真是一點不把老爹的指令放到眼裏!還敢拿建孜去比上京,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回頭讓老爺子知道,怕是還要怪到我這做兄長的頭上來,他娘的怎麽攤上這麽個晦氣玩意兒!”
寧悠是上去安著,“您小著聲些,白日裏辛苦地演了那般久,別再隔牆有耳傳過去了,妾一番用心不是白費了麽。”
趙虓才閉了,坐到桌邊,寧悠忙倒了茶遞上。
他接過去仰頭飲了,把攬過來坐在上,肚子,“我的不是,方才鄙之語,你別往心裏去。”
“無事的,妾不在意您這樣。”寧悠他臉頰,“魏王不,您也別催著,由他去吧。我看他此來本也是沒把心思放到正事上頭,不給您添已不錯了。您忙您的,別跟他較勁兒,我就哄著、捧著他,再有些日子他也該彈了。”
“就是辛苦了你。”
“妾有什麽辛苦?殿下才是辛苦得厲害,回來這些日子都沒怎麽好好地歇過,妾瞧著您都憔悴了。”
趙虓圈著,合上眼道:“確是累得很,連跟你膩上一會兒都是奢侈。”
眼瞅五月天都暖了,臨著端午了,趙豹才拖拖拉拉地帶著他的金鳶三衛往大峪去了。
趙虓總算是歡歡喜喜,送瘟神似的把這位主給送走了。就是頗為不舍這金鳶三衛,不愧是大靖最接近鄔延的驍勇騎兵,這些日留在建孜時趙豹沒給他炫耀,他隨趙豹去營裏檢閱過,確實是他開了眼了。
眼饞得不,羨慕得不。
寧悠看出來,便問他:“殿下可是瞧上人家這隊兵馬了?”
“可不是麽,誰不喜歡?要讓我得著這麽好的騎兵,我再打鄔延還用得著瞻前顧後的麽。”
“興許就是因您太善戰,陛下才覺著您這兒不必再配這麽好的兵馬,得均衡著來。”
“那我還得適時示弱了?”
“未嘗不可呢。”
他不屑一顧道:“戰而不能才為弱,能而不戰是為惡。”
寧悠這旁敲側擊沒能起效,趙豹是走了,可另一棘手的事便又擺在了眼前。
趙虓這些日和張德謙以及陳棠的爭論顯然是沒個結果。這日張德謙急匆匆地登門而來,可趙虓并不在府上,王淮來傳話的時候,寧悠還以為他聽錯了。
“張公是來見我的?”
“是,奴問了兩回,大人說就是專程來求見王妃您的,不是面見殿下。”
親王的王妃是可代王面見群臣的,但那必有前提,得大王不在或不方便,才可由王妃代行職責。他這樣突然前來,寧悠當然應該推辭不見,并請人告知趙虓才是。
但已經猜到了張德謙來的目的。他平素也不是冒冒失失、行事莽撞之人,今日尤不尋常地登門來見,恐怕是與陳棠商議再三,權衡利弊,迫不得已之法。
猶豫了一下,還是道:“請張公至中堂稍候吧,我這整理裝便過去。”
依祖制,王妃每有召,必以與王同規而著,如有見王。所以特意換了織金紋鞠,外又加了大衫,戴鸞冠,頗為隆重地往前去了。
張德謙一見進得廳來,便行了跪拜大禮,屈匍匐,額頭地,三叩以後才道:“微臣叩見王妃,請王妃萬福鈞安。”
寧悠坐下來,“右都相平吧。”
張德謙道過謝剛起來,又是再拜下去,“微臣未經稟告便擅自前來,還請王妃恕罪。”
“您也知道這是擅自?您這般,至于我何地啊?”
不料會發難,張德謙著頭皮道:“事急從權,微臣已顧及不得許多。王妃既然願意見臣,想必也願犯此險。”
寧悠嘆聲,請他坐下說話,“既然如此,就勿說這些了,還是開門見山吧。”
張德謙亦不拖沓,“那微臣就直言不諱了。殿下上月在汝州時就提出了要繼續北進、攻下刑城關之宏偉圖景,但很快遭到衆將極力反對和勸阻。臣與左都相亦是從顧全大局角度勸殿下暫緩此計。此後奉、黃兩糧草大營屢遭滋擾,我軍疲于應付,殿下便未再提及此事。臣本以為,殿下已然放棄這念頭了,可不曾想這月又提出來,且更是堅決。臣與左都相連日來苦口婆心曉之以理,想必王妃也有所耳聞,奈何殿下是心意已決,實在勸不回頭啊。若不出意外,殿下已準備這些日就從順安、翺州等地調集萬擔糧草,以備出兵。”
果然,他還是無論如何都要邁出這一步去。已到了調集糧草的關鍵時刻,那麽此事豈不是難有轉圜餘地了?
凝重地向張德謙,“右都相來找我,難道是寄希于讓我勸服殿下麽?”
他道:“微臣知道不該令王妃從後宅卷前朝政事,可已經到了這般地步,微臣也只有放開手腳大膽一試了。”
“您且說說您和左都相主張不用兵的緣由?”
張德謙便逐一分析,陳列五點:
其一,大軍于去年臘月攻取建孜,僅休整一月便又再攻汝州。占據汝州後不久,又遭到刑城關守將秦裴于東西兩線不斷地出兵擾和劫掠。連續作戰應對,軍士疲乏,軍心不穩,歸心似箭。
其二,汝州補給遠不足令近十萬大軍久撐,眼下已在不斷從建孜多地調集糧草,要取刑城關,僅以汝州為據點更遠遠不夠,必充沛奉、黃兩糧倉。然而秦裴早已察我軍意圖,提前發攻勢。
其三,即便解決了補給和糧草問題,刑城關地勢位居險要,秦裴只要據守不出,以逸待勞,我軍就將被拖無盡的消耗戰之中,最終恐怕未必能攻下城池,卻平白折損將士和糧草。
其四,靖軍十萬大軍六為騎兵,重騎、輕騎各半,其餘四才為步兵。殿下統兵尤以快速靈活的運戰和游騎戰著名,最是不擅陣地戰、攻城戰。而秦裴不僅守城經驗富且尤其謹慎,以我之不擅去對敵之所長,則勝算銳減。
最後,以上四點之外更不能忽視的是心理因素,冀軍八年前在刑城關慘敗,至今關外還有冀軍的墳冢,就連殿下自己也差點埋骨此地。現在卷土重來究竟是一舉戰勝心魔,還是再度折戟沉沙,當真要在如此不合適的時機去嘗試嗎?刑城關這骨頭即使啃下來,只怕也要磕掉半顆牙,我軍的將士命難道就不值得殿下珍惜嗎?
張德謙慷慨陳詞,每一條理由都讓寧悠的心忐忑一次,待他說完,已徹底為他說服,認為此去簡直是千難萬險了。他最後問出的這個問題,更是一直想問趙虓的。
何時不行,當真就要在此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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