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二月底，杜文卿理完州之事準備啓程回京。臨別前，蘇綰準備了頓火鍋以作送別宴。

這日，杜文卿從署下職過來，路過街邊，還買了人參作禮。

陸安荀站在門口，瞥了眼他手裏的貴重人參，調侃：“當後就是不一樣了，出手這般闊綽。”

杜文卿擡腳進門，也笑：“我無家無口無花銷，有時候領俸祿也不知怎麽花。不過不怕你笑話，這還是我第一次買這麽貴的禮。”

“花了多錢？”

“五十兩。”

陸安荀立即接過：“謝了！”

杜文卿好笑。

蘇綰見兩人并肩進來，招呼道：“你們先坐著吃盞茶，還有一道菜便可用膳了。”

杜文卿點頭作謝。

陸安荀將人參遞給蘇綰：“杜兄送的，收好。”

蘇綰訝異：“你怎麽還買這個？”

杜文卿道：“陸兄傷比我嚴重，給他補補。”

“你沒見他這些日胖了一圈嗎？還補？”蘇綰笑道。

陸安荀養傷這段日子，天天跟著蘇綰吃好喝好，晚上還有一頓準時不落的夜宵。

不胖才怪。

不過陸安荀本就瘦，即便增幾斤也并未見圓潤，最多只是把原先的長回來了。

蘇綰拎著人參離去，陸安荀和杜文卿坐在廳中飲茶。

“州這邊的事理幹淨了？”陸安荀問。

“幹淨是幹淨了，但不查不知道，一查......”杜文卿正：“州大部分員在朝中都有人脈，這事還真是不好弄。”

陸安荀明白，杜文卿寒門出無權無勢，要定罪州這些人容易，可回了東京城就不好代了。朝堂上最不乏好穿小鞋之人，隨便一點作都夠杜文卿喝一壺。

“不過無礙。”杜文卿說：“比起這些來，二皇子的事才是大頭。”

“有太子在，二皇子的事何須你出面？”

“但我是這趟州欽差，不了幹系。”

話落，兩人默了會。

周紡的證據直指二皇子，若是能搬倒則好，若是不能，頭一個倒黴的就是杜文卿。

“不說這個了，”杜文道：“我這趟回去，可有東西讓我捎帶？”

“我沒有，蘇綰有。”陸安荀道：“已經準備了一馬車州特産，就等你這句話。”

聞言，杜文卿莞爾。

許是州最後一敘，又許是日後各奔東西前途難料，盡管吃著火鍋，氣氛卻些許沉悶。

席上，蘇綰負責涮，而陸安荀和杜文卿飲酒。

兩杯腹後，杜文卿道：“陸兄在州又立大功，我已向朝廷上表州功績，興許過不久陸兄得高升了，我提前恭喜。”

陸安荀道：“杜兄又何嘗不是？此次州的差事你辦得漂亮，回京後不日便能升遷。”

分明是立功升的事，兩人卻沒法高興起來。畢竟，兩人手上的證據能令朝堂天翻地覆。而朝堂詭譎瞬息萬變，前路幾何，誰也說不清楚。

順，則一步登天，逆，則是萬丈深淵。

陸安荀舉杯：“杜兄回去，且自珍重。”

杜文卿頷首，也舉杯。

然而這邊兩人酒宴才作罷，京城就傳來了個晴天霹靂的消息。

薛珹跑得汗流浹背，連管帽都歪了，他驚慌地站在廊下：“陸大人！京城出大事了！”

陸安荀心頭一跳。

“什麽大事？”

“太子......被幽了！”

聞言，陸安荀和杜文卿對視，各自從對方眼裏看到震驚。

杜文卿問：“太子好好的怎麽會被幽？”

薛珹道：“原因未詳，只說太子神失常、癲狂悖逆，早朝時對皇上手，是以被皇上幽在東宮。”

在這個節骨眼，州的事正要捅出來之時，偏偏太子被幽。怎麽能這麽巧呢？

可就是這麽巧，二皇子想必也清楚事暴，接下來等著杜文卿的未必是好事。

良久，陸安荀看向杜文卿：“還回去嗎？”

杜文卿苦笑：“自然要回。”

即便這次回東京城兇多吉，他也別無選擇。

二月二十八日，陸安荀和蘇綰送走了杜文卿。許是太子幽的消息過于突然，連著多日，陸安荀皆有些心神不寧。

蘇綰作為枕邊人自然察覺了。

這日用早膳時，盛了碗粥遞給他：“你擔心杜文卿？”

“杜兄之事且看京城局勢，也看他運勢。”陸安荀道：“我擔心多餘。”

“既然不是因為杜文卿，那你這幾日為何心事重重？”蘇綰又問。

陸安荀緩緩咽下粥：“我總覺得事沒這麽簡單。”

“什麽事？”

“一時半會不好說。”

這種的不安縈繞在他心頭，似乎還有什麽更大的謀在後面。而州、東京城，他、杜文卿抑或二皇子、太子等人，似乎皆在這場預謀中。

須臾，陸安荀放下筷子，起：“我出去一趟，午膳不必等我。”

“去哪？藥還沒喝呢。”蘇綰喊住他。

陸安荀踏出門檻又走回來，端起桌上的藥一腦喝盡。

喝完閉著眼緩了許久：“怎麽這麽燙？”

蘇綰：“......”

陸安荀又去府衙大牢了，見周紡。

周紡像是預料到他會來似的，手裏著炭墨在桌上畫了盤棋。

“陸大人，可要對弈？”

陸安荀瞥了眼桌上未完的殘局，描黑的實圈表示黑子，中空的虛圈表示白子。而眼下，黑白對峙，看似互不相讓卻又各自深陷危機。

他掀袍坐下去，接過周紡掰斷的炭墨，在棋網的位置畫了個虛圈。

“你還有閑心下棋，看來你還有後招。”他說。

周紡笑：“我人在你州大牢，能有什麽後招？”

“你有。”

“行吧，”周紡在棋網上畫了個實圈：“你說有就有。”

“是誰？”

“你不是知道了嗎？”

“不是二皇子。”陸安荀說：“他或許跟你有勾結，但他絕對不是指使你的人。”

“又或者.....”陸安荀在棋盤上琢磨了會，以指腹去他一個實圈而畫了個虛圈，說：“二皇子也被你利用了。”

“所以......”他擡眼，目盯著周紡：“你到底是誰？”

周紡大笑，笑得肩膀抖。

“陸安荀，我很欣賞你。若非立場敵對，我必定與你相。”

“別想了，”陸安荀冷漠道：“漠視蒼生的人，不配與我陸安荀結。”

聞言，周紡一愣，繼而又大笑。

陸安荀等他笑，讓他盡管笑。在他笑完後，棋盤上的棋局已經變了。

周紡見了，心中暗驚。這棋局乃師父與他數年前無解的死局，居然被陸安荀給破了。

陸安荀丟下炭墨，起，不屑地睨他：“不論你是誰，總之，有我陸安荀在，你們就不會得逞。”

說完，陸安荀離去。

東京城，暮藹藹，道上遠遠行來一隊疲憊的車馬。

車馬到了城下，一人拿出文牒，對著城牆上的人大喊：“州欽差杜大人回京，請速開城門。”

過了會，城門打開，幾人走過來。領頭的接過文牒看了看。然後道：“原來是杜大人，杜大人辛苦了。”

他揮手：“放行！”

杜文卿一行人城，因回來得晚這會兒已經到了宵之時。這般又過了兩刻鐘，隊伍才在驛停下。

待接完事宜後，一位隨行員過來：“杜大人，今夜可要歇在此？”

“不了，”杜文卿拱手：“我在東京城有落腳的宅子，現在回去。”

“好。”那人點頭：“下就不相送了，杜大人慢走。”

杜文卿頷首，轉吩咐小廝：“牽馬來。”

小廝問：“天暗路不好走，大人為何不坐馬車？”

杜文卿低頭看自己的影子，影子被燈籠拉得斜長而單薄。

須臾，他搖頭：“不必了，夜間涼風令人清醒。”

小廝不知他這話是何意，小跑去牽馬上前。

杜文卿轉接過韁繩，翻上馬。然後就著街邊昏暗的燈火，往水寧巷而去。

他神疲頓，面容平靜，這般騎馬緩慢地走著。待到了水寧巷子口，見到巷子裏站著許多侍衛，他停下來。

“大人，”小廝些許張，大晚上見這裏這麽多侍衛，預不詳：“大人，不若我們繞路走？”

“不必了。”杜文卿下馬：“繞路沒用，這些人是來找我的。”

“你不必進去了。”他從袖中掏出錢袋丟給小廝：“今晚去尋家客棧歇息，明日一早過來接我就是。”

他這話說得奇怪，可小廝不敢不聽，忙接住錢袋應聲“是。”

小廝目送杜文卿一步一步地走進巷子，又緩緩地進了宅子大門。

不知為何，他覺得他家大人的背影凄楚、無助。

這廂，杜文卿進了宅子，庭院四周燈火通明。隔著庭院，一眼就能見正廳。

正廳裏，坐著個約莫二十出頭的男人。玄金冠，指上一只玉扳指在燭火下耀眼。

他似乎正在垂眸思索，聽見靜，一雙鷙漆眸掀開。

杜文卿兩步上前，在院子裏的青石板地面跪下來。

“下......叩見二殿下。”

二皇子勾著，燭火下，他俊無儔的臉越發森。

“來得還不算晚，沒讓孤等得太久。”

杜文卿頭叩在地上，臉著青石板，沒說話。

“東西呢？”二皇子問。

杜文卿道：“東西不在上，若二皇子要，下明日送到殿下府上。”

“還聰明，”二皇子道：“不過你以為......孤會就這麽放過你？”

“下不敢。”

“嘖......”二皇子坐直了些：“看你也分明識相，為何卻與孤作對呢？”

“來啊！”二皇子吩咐：“好好伺候這位朝廷新貴，說不準過了明天，他就升發達了。”

“是。”侍衛領命，然後擡來個水缸。

杜文卿被兩個人架起，倏地將頭摁進水缸中。

他起初沒，雙手撐在水缸邊緣，隨著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漸漸掙紮起來。撐在水缸邊緣的手也越發用力，手指幾乎摳出了。

過了會，二皇子擡手，侍衛將杜文卿拉起來。

杜文卿腦袋漉漉，表驚恐，大口大口呼吸。

可沒呼吸兩下，二皇子放下手，他又被侍衛摁進水中。

這回，杜文卿掙紮得更加厲害，水面也咕咚咕咚地冒出一串氣泡。

二皇子像是在玩什麽趣味游戲似的，興致看著。過了會，再次擡手。

杜文卿也再次被拉起來。

他用力氣，眼眶通紅，發髻淩狼狽。

“居然還能換氣，繼續吧。”二皇子道。

話落，侍衛又將杜文卿摁水中。

杜文卿的手抓著水缸邊緣，不停拍打掙紮，十手指幾乎抓出了。這般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水下的氣泡變多，又漸漸變得變，掙紮也變得沒了力氣時，二皇子才笑著擡手。

“得了，別讓他死了，留著孤以後慢慢玩。”

杜文卿被侍衛扔在青石地面上，像扔條死魚一樣，撞得砰響。

他眼睛翻白，雙手握著脖頸不停咳嗽翻滾，口如破風鼓般嘶啞地氣。

這般了會，一只腳踩在他頭上，厚厚的靴底將他碾了碾。

是二皇子。

他饒有興味地蹲下來：“杜文卿，以前有太子在我不你，可如今太子幽東宮，在我眼裏，你跟一條狗沒什麽區別。”

“現在......我覺得你這條狗還算有趣，不然，你兩聲來聽聽？若得好，我給你個機會。”

杜文卿仍在大口氣，他目呆滯地盯著牆角的杏樹苗。

那是他家鄉青州特有的東西，去年他租下這座宅子時，親手種植。

彼時他剛中進士，還了天下學子羨慕的翰林院學士，他未來一片明，他前途無量。

他想，種下一顆種子，從此以後自己便在東京城紮。他杜文卿，必定能闖出一番通天事業來。

杜文卿盯著杏樹苗，緩緩笑起來。

然後開口“汪”地了聲。

“聲音太小了，聽不見。”

“汪......”

“汪汪......”

“汪汪......汪汪.......”

二皇子聽了，哈哈大笑。

杜文卿也跟著笑，邊笑邊，眼角的淚晶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