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都之地。
“諸位檀越,時機未到,此棺不可開。”
“只待時機一至,其棺自開。”
面對轉王等十殿天子的咄咄人,瞽目老僧沒有半點畏難之,依然從容平和。
“萬法緣生,心無增減,本空。”
“諸位檀越亦知佛法,豈不聞此?”
轉王冷笑道:“嘿!此棺被你做了什麼手腳,也只有你自己知曉,何時方是時機?你若說此棺萬載不可開,那我等還等你萬載不?”
轉王無論是地位還是脾,向來都是說一不二。
祂一出口,就不會給他人有違逆的余地。
如今能與瞽目老僧說幾句話,便已經算是忍讓到極點。
一來確實是對那泥棺沒有辦法。
二來,也是因瞽目老僧本。
這老僧雖看似無半分法力在,但其一佛法造詣,卻是令祂都暗自心驚。
只憑其凡胎之軀,能一路走到這幽都之地,本就是不合常理。
轉王亦算是西方教下,祂知道“佛法無邊”四字絕非虛言。
也許上一刻還是個凡人,下一刻明心見,便能立地佛的事,也并非不可能發生。
西方有劫前七世諸佛,劫后三千諸佛。
但除了二圣與那位世尊,三界諸天,本都沒有人真正能盡知這七世、三千諸佛。
說不準,這瞽目老僧便是哪一位佛陀轉劫之。
可能雖小,轉王卻不能沒有一點忌憚。
“不必,不必。”
瞽目老僧搖頭緩笑道:“萬載太長,一時三刻足矣。”
轉王周炁機涌,半晌才道:“好,本王便等你一時三刻,倒要看看你在弄什麼玄機。”
“呵呵,善哉,善哉。”
瞽目老僧說完,忽然回抬頭,朝空中的槐江仙山合十一禮。
便笑意地看著,似乎穿重重阻隔,與江舟對視
槐江仙山上。
江舟搖搖頭,收回目,回頭道:“我先送郡主離開幽冥,你們與我一道走,或是另有打算?”
幽冥之中雖是危機四伏,卻也是暗藏機緣。
尤其是在這大劫將臨,三界諸天都聚集其中的時候。
素霓生幾人雖是暫時跟著他,卻不可能一直如此。
這幾人,個個都是人中龍,自然是有自己主意的。
當初是因為他的境況不妙,他們是因為擔憂自己,才一直跟隨。
如今他的“危難”已解,已無此必要。
也該讓他們去做自己的事了。
幾人顯然也明白。
以江舟如今的道行,本用不著他們,有他們在,不說幫忙,反而可能是累贅。
林疏疏最先道:“我和許青打算帶任壽進幽泉,助他煉那一雙劍胎。”
江舟看了他和許青一眼,倒也不覺意外。
并不是這兩人當真出了火花,他先前不過是一時戲言。
只是任壽自懂事起,便隨許青修習九宮劍派傳承劍道。
林疏疏與許青一般,都道癡迷劍道從人。
對任壽指點最多的便是他,時日一長,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
江舟點點頭,又看向任壽。
此時任壽與以往形象已有些不同。
雖仍是白發白眉,但那雙長眉已經不見。
自先前之事,眾人哪里還不知?
恐怕當初九宮劍派覆滅,并不完全是意外。
任壽在胎中便已被持國天王與那長眉羅漢施了手段。
如今持國天王和長眉羅漢都被他斬殺,也沒有必要再去探究。
只不過……
江舟想了想,駢指一彈。
兩道流向任壽。
許青奇道:“這是……”
小任壽見得眾人目有異,往自己臉上了,便是一怔。
他那對長眉竟然又長了出來。
而且比之前都長了一倍有余,幾乎垂地。
“這是長眉羅漢一法力所在。”
江舟笑道:“他既敢算計于你,這便是因果報應,你先天不足,他日若能煉化這雙長眉中的法力,當能補足有缺。”
當時打殺了長眉羅漢,他并沒有將其“吃”掉,便是想給任壽留著,也算是這二百年相的分。
反正這次他已經“吃”得太飽,一尊羅漢,對他來說也算可有可無。
“多謝。”
許青目閃,卻沒有多說,只是點了點頭,便朝任壽看去。
任壽頓時反應過來,連忙撲通跪下,朝江舟磕了幾個頭:“多謝江師伯!”
江舟笑道:“起來吧。”
想了想,又抓出一團五彩云煙,遞給林疏疏:“今日一別,也不知何時再見,此便當是個念想吧。”
這太乙五煙羅是他最早得到的仙寶,即便放到這虛世界,也是件難得的寶貝。
不過對他現在而已,卻也無甚大用了,反倒是對林疏疏助益不小。
他不像素霓生、李真顯和高柢等人,在這虛世界都腳極深,只能靠自己。
見林疏疏眉頭一皺,便當先打斷:“別婆婆媽媽的。”
林疏疏明白江舟用意,也知道自己底薄弱。
心高氣傲如他,怎能忍?
此番想要離去,何嘗不是不想跟著江舟后,仰仗于他,才想著另尋機緣?
不過他也知道憑他如今道行,想要在幽冥之地闖,尤其是在這幽都之地,恐怕并沒那麼容易。
默默將太乙五煙羅收了。
“喂喂!憑什麼給他不給我?”
李真顯忽然嚷嚷道。
江舟知道他是故意如此。
便笑道:“你想要,找你爹要去,要不然你我一聲爹?”
李真顯大怒:“我呸!你敢不孝忤逆!”
江舟:“……”
玩歸玩,鬧歸鬧。
就算眾人都已非凡人,數百年,離別之際,也難免傷。
除了林疏疏與許青要帶著任壽進幽泉煉劍,素霓生與李真顯也要離去。
只有高柢并無目的,隨遇而安,仍舊打算賴在這仙山之上。
待幾人相繼離去,江舟也沒再看幽都之地,念頭一,槐江仙山便遁虛空。
下方十殿天子見頭上了這座大山,也都暗松一口氣。
既然不打算摻和,江舟也不再多想此地之事。
與高柢說了一會話,便自回到玉樓之中,疏理此戰所得。
持國、多聞兩尊天王,寶日賊禿、黑白二魔,加起來近五百劫的法力,助他強行破開九劫大限后,竟只剩下堪堪百劫。
加上他本的道行,按道理,他已踏足天王之境。
只是江舟一直有種虛浮之。
仿佛是空中樓閣一般,雖是高極闊極,卻總不踏實。
出一手,掌心上正是那只玄玉神鳥叼來的東西。
想來,消魔大王送來此,是早知他會如此。
不過這玩意兒……怎麼像顆心?
算了,神神鬼鬼他都“吃”過不知道多了,數都數不過來,是一顆心又如何?不過如此。
手一拋,張,便將這顆黑心生吞了下去。
寶鼎金自發運轉。
消化黑心之余,江舟又取出二。
其中一,是一枚尺許長,神斂的烏黑梭子。
另一,是一面鏡子。
這鏡子非金非玉,手極沉。
能令他也有沉重之的,恐怕不比一座大山輕。
鏡沿與鏡背有形如蝌蚪般的古篆,和種種云龍奇鳥之形。
看似刻,手卻又無痕,如玉。
非刻非繪,深沒骨。
鏡面散發著青蒙蒙微。
仔細看去,卻是越看越遠。
中有花雨繽紛,金霞片片,有地水火風之形,在金霞之中涌現。
瑰麗萬端,變化無窮。
看外形,倒是與他先前所得的那面軒轅鏡有幾分相似。
【周天辟魔璇璣神梭:諸天日月,璇璣辟魔,星宿停,神風靜默。——上劫天帝俊辟魔之寶,一經發,諸天日月星辰齊應,發毒火烈焰,九天罡風,所過之,盡返洪荒。】
【昊天寶鑒:至大惟天,始修資。神不可度,日監在茲。——上劫天帝俊煉制,能定上下四方六合八荒,能懾天地神人鬼周天諸仙,可察三界乾坤諸天萬象眾妙。人皇軒轅氏曾仿此寶鑒煉出寶鏡一十五面,各得其威神奧妙之一。】
這分別是殺了白天、黑天魔王的獎勵。
都是“祂”的東西……
這璇璣辟魔神梭,可謂是殺伐至寶。
他至今所得之寶,論殺伐之威,恐怕無出其右者。
與昊天寶鑒相配合,這三界諸天,除了那些大神圣者,恐怕沒有人能擋得住他了。
想不到,他以前老說昊天鏡,還真就有這麼一個寶貝……
那軒轅鏡本就是照此煉制,也難怪相似。
此鏡非同凡響。
論及殺傷力,也許不及璇璣辟魔神梭,但其妙卻是江舟僅見。
軒轅鏡能定天地乾坤、人道氣運,能照妖顯形、除魔滅形。
這昊天鏡能定天地乾坤、兩界。
能懾定天地神人鬼諸仙神魂。
能觀照三界諸天大千世界。
總之軒轅鏡能做的,昊天鏡也能。
軒轅鏡不能做的,昊天鏡還是能。
這面鏡子……
哪怕是他,也覺有些燙手。
十五面軒轅鏡,就令三界覬覦。
這面鏡子要是了底,恐怕彌羅天上那位,也得忍不住要手了……
收起二寶。
江舟沉心神。
得那顆黑心相助,他的道行再次暴漲百劫。
超過二百劫的道行法力,令他踏實無比,再無虛浮之。
三界諸天,恐怕也只有他一人能如此。
憑借著強橫的法力,生生地打破一切桎梏、一切規則,蠻橫無比地自一介凡胎,闖天王之境。
不是他厲害。
是“祂”太厲害。
無論是算計、手段、底蘊,都難以想象。
三界諸天,絕無第二人能復制得了。
除非是那幾位超然在外的天尊,尚有幾分可能。
不過天尊有沒有這本事,江舟不知道。
但他知道,即便有,這些天尊也絕不會為之。
因為本沒有必要。
天尊天尊,天上之尊。
天亦居其下,已無可滯于心。
又何必花費這般大代價,憑白無故地牽扯如此大因果?
話說回來。
天王之境,確實是強大得難以相像。
即便江舟此時已有此實力,一時間也難以盡窺其奧。
不過,踏天王境,江舟卻沒有太多變得強大的喜悅。
正是因為變得更強大,他才比以前更能看清道途之險。
別說與西方那二“人”比,就算是神圣,亦尚有不可計量的差距。
以前他還能自不量力,狂妄地暢想一般。
現在卻無論如何也狂妄不起來了,反而那種絕之更加清晰。
正所謂無知無畏。
知道得越多,才越有敬畏之心。
“看來,這便是我的生死之執了……”
三尸之中,主善惡之惡尸已斬。
主七六之尸,江舟也有了幾分明悟。
唯獨生死……
生死幻滅,皆系于“我”。
故此尸為“我尸”。
最為難纏。
他一日不能消除對那二“人”的畏懼,我尸便一日難斬。
這并不是梗起脖子,閉起眼,喊一兩句口號,便能解決的。
“唉……”
江舟長嘆一聲,紫府之中,兩尊帝神齊。
太清道人揮劍斬落雜思。
地藏大佛施無畏法印,靈臺清明。
此等神妙,也是他吞食九宮帝神,唯獨留下這兩尊的原由之一。
還有另一樁因由……
江舟有些應。
這兩尊帝神,恐怕還有大因果牽扯。
至于牽扯的是誰,不必多說。
留下這兩樁因果,也是出于對那二“人”的忌憚。
若有那兩位在,道門太清一脈、西方大乘教門,都有可能是他的倚仗。
江舟于玉樓中沉思靜修。
槐江仙山已穿梭之界,出現在人間。
于火靈谷方寸觀上空顯現。
與此同時。
菩提塔中,江舟留下的“軀殼”如泡影般幻滅。
當初以大夢之法,穿行幽冥。
其實進幽冥的,是他的本,而留在塔中的,才是“夢”。
如今本真復歸,幻夢自然滅去。
這便是真解夢品的奧妙。
“江舟”幻滅,自然將塔中的三娘子驚了,也驚了塔外方寸弟子。
數百年過去,此時的方寸觀,已非昔日可比。
江舟當初隨心而為,如今,早已了一方道統法脈。
因他當初立下的“大功”澤,方寸觀在人間、在大唐之中,亦是超然。
也因此得以在短短數百年間,發展到了他也沒有想象到的地步。
槐江仙山的出現,他這位“祖師”的幻滅,都令安寧了數百年的方寸觀沸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