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nbsp;nbsp; 封墨×神3

◎追夫路◎

封墨從來沒見過像“杳娘”這般的小娘子, 弱，但頑強。

能一路跌跌撞撞地來到長安，卻也脆弱得不堪一擊, 仿佛只能依附著他才能活。

最初的惻, 變了年心中驚雷般的異。

到後來，已不自覺泥足深陷。

這條回長安的路，生生延擱了數日。

因那小娘子，必須坐在他的馬背上, 才有安全。

他們料理了小娘子兄長的後事, 杳娘說，找不到首了，抓一把黃土回去，也是好的。

包袱裏還有一兄長留下的衫, 希，將兄長的冠冢能留在長安。

小娘子還說，如今, 是賣葬兄。

他替置辦了兄長的喪事, 理所應當, 就得賴上他了。

一番話，說得百轉千回，萬分。

回到長安第一日，封墨就將神帶回了府邸。

早前在信中, 他已言明，不肯與家結親，意與昌邑縣主退婚。

當時封墨的母親馮氏, 聽了之後, 險些暈死過去, 是封將軍好歹拉住，一番掐人中救治，馮夫人這才緩過來。

還沒過多久，兒子領了個來歷不明的小娘子上家門來，馮夫人傻了眼，一指神：“你就為了，要和昌邑縣主退婚？”

封墨將神拉扯至後。

躲在封墨背後，怯生生地攀著封將軍的臂膀，出一雙玲瓏曼妙的含目，眼眸間泛著淺淺的濡。

封墨不喜歡母親如此貶低他的鐘意之人，扯了眉峰：“母親，為何如此不善見杳娘？才與您見了第一面，還沒說一句話。”

馮夫人著口直嘆：“你和這甄娘子，才相識了幾日？既然你都能這麽快喜歡上甄娘子，怎麽就肯定，將來你和昌邑縣主婚，就不會喜歡呢？你為了這個甄娘子，拒了一門聖人欽賜的好親事，拂了河東氏的臉面，你讓你阿耶阿娘都因此為難。”

封墨沉默了一下，這次，他送了攥著“甄娘子”的手，趨近半步，雙膝跪地。

在堂上諸人神各異的打量下，年跪得姿卓然，磊磊若巖。

他抱拳回稟：“讓父親與母親因孩兒的婚事擔驚，是孩兒不孝。但河東氏門第之高，非我等所能妄圖登攀，父親為了羽林中郎將之位，一生戎馬，僅有尺寸功績，封家絕非族。今日皇恩浩，明朝便可能瞬間傾覆，便如同過去的十七年。若我們與家聯姻，只怕備門第之見，貽人笑柄。再者，孩兒的婚姻大事，孩兒想自己做主。倘若聖人因此降罪，孩兒願一力承擔，絕不讓父母為我擔責。”

神將小手在了袖口底下。

看著面前男子的背影，心裏湧起異樣的覺。

其實，他也并非如自己想得那般可惡。

他對并沒有什麽意見。

只是，神決意要做的事，是沒有回頭路的。

不管如何，聖旨已下，天下皆知，而他卻要退婚，陷于議論漩渦之中。

還有那不靠譜的舅公，點鴛鴦譜，也是害人不淺。哼，一個一個來，折騰完小的，再拔一拔那老的胡須。

看在舅公臥病在床的份上，可以當他是一時糊塗。

兒子的考慮在理，馮夫人與夫君對視了一眼，無奈地唉嘆了口氣。

封將軍道：“燕歸，你執意如此，為父也勸不住你，若你有把握退婚，那就去吧。”

封墨拜謝父母，起，轉過面。

神清楚地看見，年眼底的安，和燦然的亮。

他的眼瞳，好似一對圓潤的黑曜石。

他憑什麽這般年赤子，不分毫阻礙，心安理得啊？

神心裏刺撓得，表面上，卻只是會心一笑，手任由他握住。

小手大掌，他輕一合攏，了，帶著向前走去。

封墨將神安頓在封家的西苑，讓暫住于此。

神撂下行李，坐上嵌螺鈿的檀木圈椅，仰臉問他：“你阿耶喚你‘燕歸’？”

年的臉又是一片鮮紅，須臾，他沉沉點頭：“我小時候寄養在外，父母盼我有朝一日能歸于長安，便替我取了名‘燕歸’。”

神兩條垂落在地，手抓住他的衫。

在年詫異之時，的眼眸驀地又變得可憐，任誰也拒絕不了這雙清澈而純稚的眼。

年的心髒急遽地跳。

耳邊傳來如按般的語：“封燕歸。”

“……”

他的臉頰一時赤紅。

偏要喚，連聲稱呼了數遍，終于得他不住了。

他一把握住的五指，眼眸求著，別再說。

神不再說，卻道：“你和昌邑縣主退親吧。今夜就上大長公主府，去和大長公主說，你要退婚。”

封墨詫異道：“今夜？”

才剛回長安，偏得今夜前去？

夜拜會，實在失禮至極，無論如何也該等到明日。

然而他才出如此驚詫的神，立刻便引來了的不滿。

嚶嚀哼道：“退婚宜早不宜遲，但凡遲一日，都有可能生出許多變故，大長公主也會以為，你是刻意拿喬，想要敲竹杠呢。”

封墨思忖著，竟覺得的話，很有道理。

的確，此事宜早不宜遲。

只是今夜前去，失禮不說，午時才回長安，晚上就要退婚，也太罔顧齊宣大長公主的尊面，逆大長公主，只怕難以善了。

一時猶豫，封墨沒有立刻答應。

那聲調，又加上最後的殺手锏。

將小臉依偎過來，順地向他的手背。

相，那年如被火星子燙了般，手背激烈一。

神低低地哄：“郎君，杳娘心裏好怕啊……”

封墨一顆心被占滿，呆滯地垂眸看向，結上下地一滾。

“你、你怕什麽？”

神幽幽低泣起來：“奴家害怕，封郎心意不誠，對奴家只不過是一時憐惜，不會與奴家長久，待到時日一久，郎君心生膩煩，便會與昌邑縣主婚，棄了奴家……”

“你這說什麽話！”

年有些惱怒，不相信他的一片赤誠之心。

又是年氣盛，不得半分激將的，他當即便離出手掌來，擲地有聲地向保證：“我絕無得隴蜀之念，你要這樣說，我今夜就向大長公主登門退婚。”

所以你看看，這愣頭青就是好騙。

一下鈎子就咬，看他這智計，七八歲頑不能更多了。

神有信心將他手拿把掐，等他登門向祖母退婚，哼哼，一定會暴跳如雷，想掐死他吧！

不過才不會同這個男人，一切是他咎由自取，原本他安心做了的夫君，會給他好臉的，誰他蹬鼻子上臉。

不知世事險惡的封將軍，就這般趁夜去了齊宣大長公主府邸。

齊宣大長公主興致，正于向夜的支摘窗下，任由侍為塗抹甲油。

這雙手保養得當，依舊如二十多歲郎的妙手，薄皮纖盈，潤有力，看不出一歲月的痕跡。

不速之客登門造訪，敗壞了大長公主興致。

但聽侍說，來人是封將軍，大長公主臉緩和了不：“他呀。這不是小妮子的夫婿麽，這般深夜了，他來做什麽，怪是沒規矩的。”

侍鬥膽問：“可要奴婢將人轟走？”

大長公主慵懶地笑了下：“來都來了，馬上就要做親家，豈有趕人的道理？讓他進正廳說話。”

于是齊宣大長公主就在公主府接見了封墨。

這時節，就是下聘也還太早了些，可齊宣大長公主萬萬沒想到，封墨還不是下聘的，他張口就要，退親。

退親？

大長公主變了臉，只因是長公主，且多年禮佛，到底顧忌著儀容與修行，沒當場發作出來，但也笑道：“封將軍是個有意思的人，賜婚是聖上的主意，你倒以為，我家神就滿意你這郎婿了？如此甚好。”

對面畢竟是朝廷的臣子，素來不幹預朝政，親手打了這封將軍，氣是出了，卻于禮不和。

大長公主是顧全首尾之人，絕不會壞了自己立下的規矩，等將人送走以後，一刻也沒多待，進宮面聖去了。

這封墨，好生無禮。

他要退婚，竟夜前來，看似謙恭，實在倨傲，看似有禮，實則無禮。

如此，也實在配不得的孫。

聖人一來敬重長姊，二來，又畏懼的聒噪，加上封墨拒婚，也是拂了自己的心意，聖人心頭著惱，便同意了太子的諫言，著人，將封墨摁著給打了一頓。

為了心的小娘子，便是舍了命，封墨也無懼，只要能退婚，更不用說那區區的三十軍了。

只是打完了，那小娘子卻還沒完，他讓再上一次長公主府，親自向昌邑縣主退婚。

封墨起初不肯，他覺得這般行為，對昌邑縣主太不公平，也太狠心。

然而，他又能怎麽辦呢？

他的一顆心，被“杳娘”撥得忽上忽下，他的小祖宗，只要發一句話，他簡直能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別提只是親口向昌邑縣主退婚。

三日後，封墨請求拜會昌邑縣主。

他原以為，經過上次之事，大長公主多半將他拒之門外，或再痛毆一頓，然而他進長公主府邸竟意外地順利。

一路分花拂柳，迎明春，在公主府管事的引路下，來到一扇水閣門前。

但見四角垂幕，紗簾飄飛。

簾帷中琴音悠，似在雲上浮沉，曼妙無比。

此間布置得極雅，是他一個習武的人看不懂的境界。

管事笑道：“封將軍待，縣主說要整理容裝，稍後便至，茶果均有，您自用。”

封墨頷首，抱拳向管事道謝：“您客氣了。”

他是前來退婚的，實在不配令昌邑縣主如此招待。

管事人走以後，這四面垂紗的水閣，琴聲依舊不絕如縷，隔了重重山水屏風，樂工的影在紗幔間若若無，盡態極妍。

他不敢就座，只想等昌邑縣主現，他當面對說幾句，便告辭。

倘或縣主仍未覺得出氣，想要責打他一頓，他也當場便可以遞上馬鞭，讓打個痛快。

他為男子，拒婚，這傷了的面，其實就算杳娘不說，于于理，他都該來讓昌邑縣主出了這口氣。

琴音初聽雍容，封墨被暖風熏著，有些昏昏眠，然這時，琴音轉為激昂，似有鐵馬鏗鏘之音。

方才還春明的水閣，一時仿佛白晝盡過，風雨凄凄，封墨一打起神來，忽瞧見，暖閣朝南的紗簾後，兩雙素手探出，打起了山水畫幔帳。

兩排侍中央，緩緩走出個雲髻巍峨、豔人的來。

但見那郎著漸染桃紅、合、銀朱三的掐金海棠春睡圖輕羅紗，配宮緞玫瑰紫花籠，腰細如柳，垂幾條與上同的掛魚紋瓔珞縧，一步一搖，宛如麗雲拂卷。

一來到水閣，清幽雅致的水閣，被容映襯得煜煜生輝。

封墨視線頓住。

看向那姿態高貴的郎。

手持緙倉庚踏枝圖團扇，素手輕搖，風涼細細，額前碎發翕。

團扇之下，弄調朱，朝霞映雪，秋波輕輕一轉，便似轂紋曼生，顧盼人心懷。

這是這張面容，無論用如何的妝面來飾，封墨又豈會認不出來！

他登時如一個木頭人似的在那兒，上的似都已忘了流。

“杳娘。”

那兩個字，含著困，含著迷茫，從齒尖磕了一下溢出。

他不敢相信！

而，神，終于可以站在高，好好地審視他了。

神輕蔑地冷笑，手指團扇，一個轉，坐向了侍端來的櫻桃木椅之上，端凝此人，團扇于指尖搖曳。

看著他，在他不自地想上前，將自己看得更真切一些時，神打碎了他的幻想：“封燕歸。”

封墨攥了拳。

這名字，只有知曉。

只有，會如此喚他之名。

只是之前的怯不再、快樂不再、甜不再，取而代之的，只有冰冷、嘲諷與不屑。

封墨的脊骨到了一寒意，他呆滯看著面前面容悉，卻又萬分陌生的，好像過了許久，才終于厘清了這一切。

“你就是昌邑縣主。一直以來，你只是在戲弄我。”

神翹著腳趾，歡快地掩失笑：“你終于明白了啊。當初你一紙書信丟到我河東來，拒絕與我婚，就該想到今天。”

那雙臂搭在圈椅扶欄之上，睨著他：“哼。你不是要退婚麽。很好。”

出雙手，“啪啪”，在虛空之中一招，拍出兩道清脆的響聲來，為他的勇氣可嘉而鼓掌。

在封墨心如死灰、木然地凝目時分，淡淡掀了掀上。

“現在，是本縣主看不上你，要和你退婚，明白了麽？你真的當自己是香餑餑啊？本縣主都沒發話，沒有你拒絕的份，知道麽。要是連累我家因你人非議，我就是殺你一百次都不解恨。”

大仇得報。

心裏真是快意。

看著封墨傻愣愣地站在那兒，仿佛快要哭出來的模樣，神心裏更得意了。

恨不得穿著這能閃瞎他眼的華服，繞在他遭走一圈，展示自己豔人的風采，讓他後悔、愧得恨不得提刀抹脖子！

神站起了，正要抖擻一番。

封墨著他，往昔晶亮燦然的目，已如寥落的晨星黯淡了下去。

袖下，雙拳迸出了一條條青筋。

年垂下眸，黯然一笑。

“我，明白了。”

沙啞的嗓音，讓腳尖一頓。

心裏怪異地發起來，好像，有什麽不對。

他不會是，真的被騙哭了？

這種覺讓心裏的，很不安。

封墨袖口的拳遽然一松，那顆心，死了個徹。

一切只是一場名為報複的預謀。

這世上，從無一個名喚“杳娘”的弱小娘子。

那不過是一重心設計的畫皮。

披上這層皮，奪走了他的魂魄，再將它摔碎在地。

告訴他，不過是看他生厭，殺他百次，尤不解恨，所以想玩弄他，看他死心塌地而已。

這是昌邑縣主的一場游戲。

是他的一場幻夢。

可他怨不得誰。

封墨茫然地挑了下角，浮出一自嘲的笑意。

“多謝，縣主，寬宏大量，不殺之恩。敢問縣主，還需如何出氣。”

心裏異樣的覺更重，眼底的困之更重了，忍著心裏那異樣的覺，蹙眉道：“沒了，滾吧。”

年向鄭重揖了揖手，低沉的嗓，一字一字往外吐，沙啞近乎如哭。

“罪臣，告辭。”

年的自尊，如同他轉步出水閣時，被日漫漶的背影。

被撕了碎片，好像再也拼湊不起來了。

神這回僵住了。

看著那道背影自眼前消失，坐在椅上寸步未離，不知怎的，呼吸滯悶，心裏堵得難。

【作者有話說】

小娘子，騙人是有報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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