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祁白翻開那本罪證,上面字字句句證明,所有手段皆出自愉妃之手。當時他一路從淮州帶回來的證人,也是愉妃派人殺人滅口。
竟然是。
蕭祁白慢慢閉上眼,得到這個結果,他竟然也不覺得意外。
當年愉妃生後傷了子,再無所出。為保寵,協助繼後毒殺了昭慧皇後,後又曾與張貴妃合謀,樁樁件件,皆是死罪。
“念你蕭家忠心耿耿,輔佐有功。你若休妻另娶,”太子輕飄飄落下一句話,“孤不牽連。”
休妻……
愉妃事發,已是死路一條。錦嘉先是喪子再是喪母,若他此時休妻,依照的子,哪裏還能活下去。
“求殿下開恩。”蕭祁白頭重重磕在地板上。
謝玨轉過,冷笑,“事到如今你還要護著?看來蕭家的前程也比不上你心的妻子了?”
蕭祁白閉上眼,“臣妻為臣生兒育,小産之後子虛弱幾近喪命,若此時休妻,便是讓走上絕路。”
“愉妃之事,子并不知。”蕭祁白跪拜在地,“殿下當初進了冷宮,公主聽說殿下宮人欺負,便為殿下出頭訓斥那些宮人,轉頭卻被三皇子設計,殺了那個宮人恐嚇。”
“此後做了足足半個月的噩夢。臣說這些,不是想替公主狡辯什麽,只是公主一顆玲瓏剔之心,只是被三皇子和愉妃誤導,心裏有殿下這個哥哥,本并不壞,更何況——”蕭祁白手指蜷起,緩了緩才慢慢道,“更何況,尚宮雲泠離宮前也護著公主。”
“放肆——”
茶盞重重摔了下來。
只是提起這個名字,太子已怒不可遏,“不知死活。”
蕭祁白重重閉上了眼,叩首。為了保住錦嘉的命,他別無辦法。
唯有一人,才能讓殿下留。
大殿靜得可怕。
太子玄的擺落在他眼下,
“聽聞蕭氏一生一世一雙人,蕭卿當真是深之人。”太子冷厲的聲音漸漸緩了下來,“若像你一樣,是真的有心——”
話音忽然斷掉,太子沒有繼續再說下去。
這個‘’,便是離宮的尚宮雲泠。聰慧又忍,即便殿下布下天羅地網,找了整整一年也沒有的下落。
這位尚宮借著幫公主之事逃出了宮,消失得無影無蹤。
此事蕭祁白曾經親歷再清楚不過。雲泠逃跑之前,太子殿下本已經要納為側妃。
但是衆人皆不知的是,太子雖是納為側妃,但這後宮,也只會有一位後妃而已。
太子誼未曾宣之于口,也無從知曉。
位高權重,孤傲一世的太子,永遠不會示弱。可也不過是個被拋棄,與所生離的可憐人。如今整個皇宮沒有人敢提雲泠的名字。
可是蕭祁白如今卻提了,因為他知道,或許也只有,能讓當今太子有一心和慈悲。
後妃犯罪,太子本就沒有一同斬殺公主的權利,但愉妃事發,蕭家作為太子一派必定要與其劃清界限。
他如今,只是想保住錦嘉一命而已。
謝玨淡聲道,“事到如今豈能兩全,蕭祁白,是要你蕭氏一族的榮耀還是你病弱的妻子,你自己選吧。”
謝玨知道蕭祁白會怎麽選。
無論什麽時候,謝錦嘉與蕭家之間,蕭祁白都只會選蕭家。
蕭氏一族榮辱皆系于他。蕭祁白,從來不僅僅只是蕭祁白。
太子走後,蕭祁白在大殿外跪了三天,願親手毒殺愉妃,以此明志,斷絕關系。
只有這樣,才能代表蕭氏與愉妃劃清了界限。
可是這杯毒酒送去,即便不休妻,保住了公主一條命,他與錦嘉今後也再無可能。
太子終允。
貶他降兩級。
蕭祁白緩緩叩首,“臣,謝殿下隆恩。”
原以為能護一生,可蕭家與謝錦嘉,他只能選一個。
終究是,天意弄人。
——
蕭祁白回到蕭府時,聽到房間裏傳來祖父咳嗽的聲音,他這些年的子骨越發不好了。
祖父一生正直剛正,忠君國。忠君到有時候可以說是愚忠了。即便靖寧帝曾經對他打,對他懷疑猜忌,他也不曾有過一怨念。
侍奉君主,九死不悔。
在蕭老太傅的心中,效忠的唯有帝王一人,無論這帝王是否德行堪配。他固執,愚忠,死心眼。即便曾經是六皇子的老師,六皇子被囚冷宮時,也不曾為六皇子求。
可就是這樣一個固執的老人,在最後關頭也做了一回‘大逆不道’之事:以他一生清正之名,為六皇子正名。
是六皇子謝玨重振大晉,是憐大晉萬千生民。更是怕他蕭祁白仕途盡毀,憂他,壯志難。
蕭家,蕭祁白放不下放不了。
所以他只能放棄謝錦嘉。
回到院子裏,他的妻子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見他三天未歸,擔憂地不知如何是好。
剛剛小産完,本就虧了子,整個人虛弱得站都站不起來,原本紅潤的失去了,小臉慘白。
見他回來,掙紮著要起來。蕭祁白快步走過去將抱進懷裏。
謝錦嘉眼淚一顆一顆往下掉,“你怎麽才回來啊,我還以為你出事了。”
蕭祁白著瘦弱的後背,沉默了許久才道,“傻瓜,我能出什麽事。”
愉妃亡後,喪母之痛,讓謝錦嘉哭了整整一個月,像是去了全數生機,幾乎要去了半條命。
對于別人來說,愉妃罪大惡極不是一個好人,可是對于謝錦嘉來說,愉妃是一個極好極好的母親,護長大,給寵,把當做掌上明珠疼了十幾年,即便死前,也在為籌謀。
蕭祁白護著走完這段黑暗的時,如果可以,他還想護著這個弱明的小公主,走完這一生。
可是紙終究包不住火,殺母之仇,終究有見的這一天。
那本來是極為普通的一天,都要生産了,卻讓在書房裏發現了當年的真相。
三年前本就該知道的真相如水一般湧進謝錦嘉的眼睛裏,得知原來竟是自己的丈夫殺了自己的母親,大悲大慟之下,謝錦嘉被刺激到早産。
生産完之後,謝錦嘉不能與殺母仇人再做夫妻,唯有和離一路。
早産虧了子,在床上養了一個月,才將將能下地。
蕭祁白抱著兒進來,謝錦嘉不是不想看,只是已經打定了主意要走。
無法陪伴,何必相見。
從小做事就心大意沒個章法,一點也不周全,就算是當母親,恐怕也當不好一個合格的母親。謝錦嘉苦笑著想。
嬤嬤抱著孩子出去了,房門關上,房間裏唯有他們兩人。
蕭祁白沒有說話,只是再尋常不過地,就像是以往一樣,溫憐惜地替去了眼淚,卻讓淚如雨下。
有些事,好像任何人都沒有錯,卻走進了窮巷。
能明白他的苦心和選擇。
也知曉他的不得已。
更知,他的無可奈何和無法兩全。
怪不了任何人。
可是蕭祁白,隔著母親的命和鮮,怎麽可能再心安理得地與他在一起。
“對不起。”千言萬語,話到最後,謝錦嘉也只有一句,對不起。
看著那封墨跡未幹的和離書,謝錦嘉只覺得眼眶酸。閉上眼,眼淚滾落。
終究是,天意弄人。
孩子放在蕭府養,謝錦嘉決意上觀雲寺,從此青燈古佛為伴,只為了贖清母親的罪孽。
阿泠擔憂不已,要送上山。
這些時日,阿泠都在為心。
想,阿泠這一生為做得太多了,好不容易找到家人,得到家人的溫暖,卻又被的事牽累。自私些,兇惡些。只希阿泠,別再惦念這樣自私自利的人了。
阿泠前半生過得如此孤苦艱難,願以後人生健康順遂,喜樂安寧。
而回首這一生,謝錦嘉發現自己好像真的沒心沒肺到了極點,除了追著蕭祁白,什麽事都沒有做。
連他,也是強求來的。
可終究是不屬于的。
上了馬車,謝錦嘉停了下,卻沒有回頭,眼淚落在空中被風吹散。回想過去幾年,對蕭祁白說了太多的話,“蕭祁白,你等等我”,“蕭祁白,你能不能別討厭我”,“蕭祁白,我真的很喜歡你啊”,到現在,到最後,能留給他的也就只有一句,
“蕭祁白,你我此生,再不相見。”
他本該一生風霽月,位極人臣,是和母妃拖累他,拖累蕭家太久了。從頭到尾都是主追著他,纏著他,甚至設計落水的戲碼迫他,是害了他。如果他不娶這樣魯莽無用的,不用時時護著闖禍的,不用替承擔原本屬于的後果和罪責,或許他這一生,就不會這樣辛苦了吧?更不必在和蕭氏家族之間左右為難。
對他最好的祝願便是此後,永不相見。
當年的誓言實在發得太輕巧了,一句不得所口而出。
可如今才知這一生不得所,有多傷痛。
——
謝錦嘉去了觀雲寺,蕭祁白并沒有送。
因為送了,便就是離別。
他這一生,是蕭家的蕭祁白,是朝堂的蕭祁白,卻唯一不能是,謝錦嘉的蕭祁白。
當年在巷子裏,雨落青石,他告訴錦嘉他對無意,不會等。
可是啊,他還是等了許多年。
日升月落,時變換。
青白發。
只願來生,他能護完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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