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晴湖的景不算好也不算壞,湖面不大,偶有漁舟劃過,湖邊綠樹林,青石繞岸,洗裳的大小姑娘們邊捶服邊唱著當地的小曲兒。
好吃館靠湖邊,不大不小的一間食肆,招牌菜是荷葉飯,糯米裹了制的香料,蒸了出來,拆開荷葉,滿室飄香,里頭沒有,卻比有還好吃。
磨牙跟滾滾一口氣吃了三份,人肚狐肚都撐得滾圓,多一步路都走不了,癱在椅子上滿意地打飽嗝,滾滾始終是個狐貍,居然掙扎起來跑到外頭,回來時叼了一個布袋子,然后哈著氣蹲在磨牙面前,指指桌上沒吃完的糯米飯,又指指布袋子,連吃帶拿不要臉的畫風。
好吃館的主人郎老板被滾滾逗得哈哈大笑,說不用裝,你們想吃多吃多,離開時想拿多拿多,一點都不心疼的樣子,還熱得很。這個皮鶴發,年過九十的老頭子,除了左是跛的,其他零部件尚算健康,連老臉都還著一紅氣。
但,燒紙給桃夭的也是他。
吃飽喝足,暮已臨,最后一霞落在微瀾的湖水上,幾只倦鳥自水面掠過,留下啾啾的鳴。
桃夭憑欄而坐,翹著剔著牙,面前小桌上擺著一杯上好的碧螺春,可惜桃夭不擅品茶,舉杯牛飲,一口便去了一半。
“飯后飲些茶,聽說不易發胖。”桃夭抹抹,笑,“你這小日子不錯呀,山水相依,鳥語花香。”說著又將郎老板上下打量一番:“你看起來也不似病膏肓。”
郎老板笑道:“我命不久矣。”
桃夭皺眉,篤定道:“你沒病。”
“我一度以為桃都鬼醫是個風霜滿面的老頭子,卻不曾想是這般有趣的娃娃。”郎老板像個長輩,慈地看著淘氣的晚輩,“江湖上把你描述得太兇惡了。”
“你焉知我不兇惡?”桃夭干脆地站起,“你既沒病,就莫要浪費我的時間。磨牙,走。”
“站住!”郎老板臉一變,突然起擋到面前,仰頭一聲長嘯,好好的腦袋瞬間異化一個尖耳長,紅眼利齒的狼頭,覆于其上的每黑都跟針一樣,隨便拔一就能扎死人似的。
狼首人的家伙,比桃夭高出一個頭,鮮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沒有問診就想走?”
“哎呀好大個狼!”磨牙嚇得一屁坐在地上,滾滾被他不小心在屁下,吱哇。
不等桃夭回話,一把掃帚從天而降,狠狠打在狼頭之上,背后,八十來歲的老太太,氣哼哼地罵:“老不死的正事不干,小七那死丫頭現在還沒回!廚房里一堆碗沒洗,你不去找,還在這兒胡鬧!”
狼首重化人頭,郎老板抱著頭,委委屈屈對老太太道:“我嚇嚇他們……”
“嚇個鬼啊!人家都說你沒病,你還想怎樣!”老太太扔了掃帚,上來擰住郎老板的耳朵,換了張抱歉臉對桃夭道,“姑娘你別跟他一般見識,他是腦子有病。”
兇險的氣氛突然像皂泡一樣破掉了。
“這位中豪杰是……”桃夭打量著這個腰比水桶,矮胖敦實的老太太。
“我夫人,春花。”郎老板捂著耳朵道。
老太太松了手,忍不住又揪了他一把,斥道:“被旁人看到的話,我看你咋辦!”
桃夭看看,又看看郎老板,好奇道:“郎夫人,你知他……”
“我知他是妖,還是半人半狼的妖。”郎夫人爽快道。
桃夭微愕,旋即笑道:“剛聽郎夫人抱怨小七不見了,沒人洗碗?”
“可不是嘛,這丫頭天沒個正經,簡直跟我家老頭一個死樣子。”郎夫人嘆氣,“兒孫們各有各的前程,大都不在邊,就留下小七這皮猴子給我們兩老添,讓好好洗個碗都不行,唉唉。”
桃夭趕道:“您老別急,也是巧了,白天在鎮上遇到小七,幫了我的忙,我答應替來好吃館洗三天的碗。”
“啊?”郎夫人一聽連忙擺手,“使不得使不得,您是什麼來頭別人不知,我們兩個老東西還不知麼,怎能讓您屈尊干這些事!”
“不不,碗還是要洗的。”桃夭把目挪到磨牙上,笑,“對吧,磨牙小師傅?”
各種表在磨牙臉上番替之后,小和尚頹然地點點頭:“對,我洗。”
反正,在桃夭那里,他拒絕的唯一結果就是不能拒絕。
“咦,這位小師傅是?”郎夫人的表頓時緩和下來,“那我替你找個圍,這樣洗碗時就不會被水濺裳啦,走走,我帶你去廚房哈。”
真是一點都不拿他當外人呢……磨牙垂頭喪氣跟了上去,天知道自己腦門上是不是刻著“請盡欺負我”之類的話。
郎夫人走了幾步又回來,把桃夭拉到一旁,小聲道:“桃夭姑娘,我知你有本事,我家老頭能把你找來也不容易,他是有病,不過是心病吧,您看在吃了我家這麼多荷葉飯的份上,幫幫他。”說完又拍拍的手,“夫妻一場,誰不盼著對方好。”
看著這個其貌不揚的老婦人風風火火的背影,桃夭重新坐下來,對郎老板道:“你運氣不錯,不怕你,更不害你。”
郎老板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咋不說運氣更好,我年輕時可是非常英俊的呢。”
桃夭嗤嗤一笑:“行,方才你責問我為何不問診,看在荷葉飯的份上,我且替你瞧瞧。”
郎老板也坐下來,有些后怕道:“剛剛我只是同你開個玩笑,但我確實怕你就此離開,我知世上除了桃都的桃夭姑娘,再無一人可幫我。”
桃夭想了想,問:“我治病的規矩你可知道?”
“知道知道,以后我就是姑娘你的‘藥’。”郎老板拼命點頭,旋即又為難道,“只是我這把老骨頭,只怕對姑娘來說也沒什麼用了。”
“規矩是規矩,有沒有用我說了算。”桃夭白他一眼,“說吧,你的病。”
郎老板沉默起來,夜下的銀發白得耀眼。
許久之后,他問:“桃夭姑娘,你有過特別艱難的一段日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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