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紀蘭芷和謝藺說了許多的話, 大多都是說謝藺 為清正，好人有好報，定會平安出獄的。

閑話家常一般, 和謝藺說：“溫大人和你講過嗎？我母親和紀侯爺和離了，我也和記家撇清了幹系, 再不必紀崇德的擺布, 雖說母親出嫁多年，如今和離, 定會有人在背地裏嚼舌，往後的日子也會辛苦一些，但我覺得母倆能住一起, 也不管那些閑言碎語, 我們開心便好。”

頓了頓，又道：“你不在家裏，琢哥兒沒人護著，可憐極了。我不想他擔驚怕, 所以將從前的事告訴他了。”

謝藺眸微，指骨蜷曲, 他不知是懼怕還是忐忑, 輕聲問：“琢哥兒……鬧了嗎？”

紀蘭芷看到終于有點人氣兒的謝藺, 笑著搖搖頭：“非但沒鬧，還覺得定是我了委屈。二哥, 琢哥兒真的被養得很乖很乖。”

謝藺欣地頷首，沒有其他的話。

紀蘭芷看著謝藺瘦弱的腕骨，指骨清棱棱的, 起來一點都沒有，邦邦的。

鼻尖有點酸酸的, 對謝藺說：“二哥即便在牢獄裏也要吃飯，不想吃也得吃，人瘦了，神氣差了，可不就生病了？季嬤嬤腌了幾壇子醋芹，很下飯，琢哥兒吃酸的，佐著醋芹炒都吃了兩碗飯。就是我來得匆忙，不好給二哥帶點。往後你出獄了，我再讓你嘗嘗。還有，皇帝看起來還是聽勸的，他肯讓溫大人手案件，說明他也是信賴二哥的為人。我相信不久後，你就能出來了……”

謝藺聽到紀蘭芷耐心寬的話，很想對說，君王并非念舊的人。

乾寧帝不再將謝藺往死路上迫，無非是看在以觀夾到政事堂的那些奏疏裏的舊，乾寧帝憶起崔善伽的過往，這才網開一面。

三個月前，謝藺遇襲。

機緣巧合之下，他懷中的破碎，出那張母親私藏的字條。

謝藺在青玉坊的私宅裏，找到了那一棵百年木樨古樹。他挖出了母親的，也從中得知了自己的皇子份，以及母親崔貴妃與帝後的恩怨。

那一座皇城，是困住母親的地方，他并不想回去。

若非近日出事，他不會孤注一擲，命以觀冒死潛皇城，將信送至政事堂的奏疏裏，再上呈至前。

謝藺不能親自告訴君王份，他不敢賭君主對于一個死了三十年的子，還尚存多真心。

萬一他的魯莽，怒乾寧帝。保不準會讓乾寧帝以為，這一切都是謝藺為了逃而設下的謀詭計。

幸好，他賭對了。

乾寧帝應該查驗了謝藺的過去。

乾寧帝確認謝藺的親子份，這才會臨時改變主意，縱容溫理撈他一把。

謝藺能夠活下來了。

只不過，他的這條命是崔善伽所贈，謝藺知恩圖報，他理應背負母親所的委屈與恩怨，來日伺機，替母親雪恥報仇。

不過，他除了兒子份，還是個父親。

謝藺要照顧親子，往後萬事，他都會先顧家，再為己。

……

紀蘭芷探監時間不能太久，沒說幾句話便要走了。

謝藺目送離開，監牢裏又剩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

男人回頭，向那一個紀蘭芷留下來的小包袱。

他攤開油紙包，裏頭的糕點糯香甜，探指輕輕掰開，中間還冒出一熱氣兒。

紀蘭芷為了讓謝藺吃到一口熱食，特地趕在探監前，上鋪子裏買了新蒸好的甜糕。

謝藺的眸溫，他把糕重新包好，藏在布包深。

謝藺一口都沒吃。

他舍不得。

-

又過了一個月，謝藺的貪污案總算查了個水落石出。

閣分為諸多黨|派，世家出的那一批閣臣不服首輔謝藺權重，也不滿他推行的國策時政、國計民生，威脅地方世族利益。

朝堂爭鬥，無非是錢與權的博弈。

于是，閣臣們同仇敵愾，思索應敵之法。

恰逢謝藺驕矜，意圖結黨開國舊勳，惹得君王不滿。

世家吏知道時機，將一些地方積弊以及鹽政司，禍水東引，由謝藺來擔罪。

也就是說，兵是真，鹽政象也是真。只不過謝藺是個僅僅有聲，卻沒有基背景的寒門吏，在朝堂中樹敵衆多，沒人為他游走奔波。而那些同為庶族的同僚，力量太小，話語權太輕，無法與世代公卿的豪族一爭高下。

謝藺只能吃下這個悶虧。

但幸好，皇帝最終還是站在百姓那一邊，他沒有為了維｜穩時局而死謝藺。

這一次，不朝臣參與誣告一案，牽連甚廣，若是真按照齊國律法來判，是抄家株連都能斬首半個廟堂，染整個朝會大殿。

乾寧帝故意晾著犯事的臣子，任由他們無頭蒼蠅似的籌謀、驚恐，四游走，尋求門路。

待乾寧帝這招殺儆猴用得夠本，他又只砍了幾個主謀的腦袋，抄其家中財，盡數充公國庫。

雷霆雨，皆是君恩。

乾寧帝前面幾十年治國手段足夠狠厲，近年他并不想與世家作對，免得迫那些地方世族狗急跳牆，再次發國土。

于是，乾寧帝重重拿起，輕輕放下。他輕罰其餘摻和此事的吏，要麽廢黜貶，要麽罰俸降格。

原本要掉腦袋的事，最後不但保住了命，也沒丟。

做賊心虛的罪劫後餘生，懸著的心一下子落到肚子裏，忍不住哭泣出聲。

他們在奉天殿嚎得哭天搶地，山呼萬歲聖明。

乾寧帝一笑置之。

不過片刻，皇帝又擲下了一記震耳聾的炮火。

他挑明謝藺的二皇子份，命宗人府修改宗室子的名錄。

原來，早年崔貴妃遭人陷害，孩子被忠仆替為死胎，護送出宮。

乾寧帝謊稱自己早知這些宮闈辛，所以才會在玉牒裏保留二皇子的序齒排行。

如今乾寧帝據崔貴妃生前，以及宮人口供，尋到自己失散多年的親子謝藺。

他要將謝藺接回宮中，將謝藺封為一字王爵，待三郎、四郎完婚後，兄弟三人再各自就藩封地。

聽到乾寧帝這一番悲痛絕的往事，底下臣子們面面相覷，各個目瞪口呆。

若是往常，他們定能吵翻天。可今日，他們剛剛激皇帝的寬宥、皇帝的仁……他們還有把柄在皇帝手中，他們制于人，又怎敢與天子對著幹。

于是，朝臣們只能打碎牙和吞，幹地贊頌。

“一定是陛下的英明神武天地，這才讓二皇子能夠平安歸來，認祖歸宗。”

“龍子歸宗，是陛下福澤深厚，上蒼。”

“多年來大齊國風調雨順，萬世太平，自是陛下盛德，化天地！”

臣子們溜須拍馬的水平很高，一句句誇贊信手拈來，哄得乾寧帝龍大悅。

乾寧帝笑著點頭：“既然諸位卿并無異議，那便這麽辦吧。”

乾寧帝順勢頒布親王爵的冊文，聖旨上，皇帝冊封謝藺為晉王，皇孫謝如琢改姓後封為王世子，日後可以繼承王爵。他還將遠離都城、接壤西域的邊城衢州作為謝藺的封地，由謝藺代天子管轄地方，治理都城。

衢州并不富饒，甚至可以說是貧困。這個州郡遠離京城，氣候惡劣，此前還有戎狄侵邊之頻發。

乾寧帝既將謝藺封為尊貴的親王，又將他趕到千裏之外的貧瘠小地，任他流放在外，吹風守城，抵犯境國土。

這就讓臣子們有些不著頭腦了。

為什麽乾寧帝不賜給謝藺一座富饒的都城？為什麽乾寧帝要把謝藺趕到那麽遠的地方？

唯有近日才被放回家宅的謝藺，覺察出乾寧帝的“良苦用心”。

乾寧帝明知是關南周氏害死崔善伽，卻為了大局著想，沒有置周皇後，皇帝心中有愧。

乾寧帝把謝藺丟到邊城，也有他的私心。

衢州距離京城遙遠，謝藺遠離都城，就可以避免遭周家的迫害。

而且邊城兵戈擾攘、炮火連天，謝藺作為州郡的親王，乃權力之最，他要保護地方百姓，便可以破格掌兵。

一個手握軍權的親王，是乾寧帝贈予親子的禮。

乾寧帝疑心病重，卻知謝藺品純善，他願意分一部分權力給他的次子，讓謝藺擁有自保的能力，也算是告崔善伽在天之靈。

-

一日後，晉王謝藺宮面聖，叩謝君恩。

這幾日，謝藺剛剛出獄，家宅一片狼藉，他沒有讓謝如琢回家居住。

謝藺要忙的事很多，他把孩子托付給盛氏以及紀蘭芷幾日，待他理好事後續，再親自上小院裏接回兒子。

前大太監德方宣旨時，還送來了賞賜的冠服，譬如親王尋常宴穿的常服、禮會上朝時穿的冕服，還有降香進表時穿的皮弁服。

冊封親王之事太過匆忙，皇帝還沒來得及賜下邸，供親子居住。

晉王如今還是暫居于從前的家府。

許是乾寧帝懷念崔善伽，不忍心更改人取的親子名字。

因此，即便謝藺的“藺”字，意為草，字眼再卑微低賤，乾寧帝還是保留了那個“藺”字，只在玉牒上將次子更名為“李藺”。親王世子也從“謝如琢”，改為“李如琢”。

今日，是乾寧帝與兒子謝藺見面的私宴，他連皇孫謝如琢都沒有傳召。

由于是家宴，謝藺只穿了常服。

郎君上著一件四團龍圓領袍，腰系青革帶，綢袍華貴修，細細的腰帶勒住蜂腰寬背，顯得男人的姿更為拔，加之他眉眼清冷，五深邃，整個人如遠山高雪，散發一種不可冒犯的淩冽之。

德方知道眼前的謝藺，從前是朝堂重臣，如今是皇帝子，往後前程不可估量，貴不可言。

他不敢造次，連帶著聲音都得輕，言辭圓融諂，兩團臉頰都要笑酸了。

德方一路領著謝藺穿過狹長的紅牆宮道，直廷後宮。

乾寧帝為表親近，特地在寢殿布膳。

看到謝藺前來，乾寧帝細細打量這個失散多年的孩子。

謝藺當初在鄉下落難，明明吃了許多苦，卻仍然不改善本心，即便盡世家權貴欺，也沒有折彎脊骨，背棄仁德。

他生得……實在是好啊。

乾寧帝欣一笑，手拍了拍下跪行禮的謝藺：“二郎不必多禮，今日是你我父子私下家宴，如常用膳說話便是。”

乾寧帝為了讓謝藺不要太過拘束，連“朕”都不說，只用民間父與子見面的“你我”自稱。

乾寧帝廢禮，謝藺卻不敢造次。

謝藺道：“兒臣流落民間多年，不曾在父君膝前盡孝，諸多過錯，還父君莫怪。”

乾寧帝攙起他，嘆息：“當初你母親罹難，是我忙于政務，沒能護好，幸好你平安長大。你母妃要是看到你如今的清直樣子，定會欣歡喜。”

謝藺垂眸，沒有接話。

乾寧帝邀請兒子一同桌吃飯。

他親自為謝藺夾了一塊，對二兒子說：“三郎與四郎的婚期定在五月，完婚後，你們三人各自就藩封地。琢哥兒可憐，年失恃，朕想著，那位紀二娘子，雖說待你有有義，門第卻是太低，勉強做個親王側妃也是擡舉了。你若喜歡，便將迎回府中，也算是全了你們二人的誼。倒是正妃之位，朕這裏有幾個世家之的人選，都是德言工容的淑典範，由這些名門子作配我兒更好。”

乾寧帝待謝藺關懷備至，父子好不容易相認，他并不想損害父子之間難得的分。

而謝藺剛剛出獄，他深知天威駭人，其實不該和乾寧帝鬧翻臉，父子兩人為了賜婚一事對著幹。

但要謝藺另娶旁人，將紀蘭芷封為妃妾，實在強人所難，謝藺決不能容忍。

謝藺放下筷子，再次謝罪：“請父皇恕兒臣悖逆之罪。百姓皆知一句‘君無戲言’的俗話，既然當初父皇為兒子賜下婚旨，便沒有改口的可能。是兒子福分淺薄，配不上這些世家貴。”

“二娘子待兒臣誼深厚，兒臣與二娘子早已私定終，立下違者天誅地滅的誓言，兒子重諾，也決不會違誓。況且兒子陷囹圄，琢哥兒承蒙二娘子關照，這才不至于盡欺淩。”

“為了幫扶我，二娘子甚至與建康侯府斷絕幹系，被剔出族譜……其母也是有有義之人，為了庇護庶，甚至不惜與丈夫和離。若是父皇當真心疼兒子，不如將二娘子過房給清瀾盛家，由其嫡母收養，認于膝下。”

謝藺堅持要聘紀家二娘子為正妃，乾寧帝憾的同時，又有些放心。

若是次子剛回宗室便攀附權貴，那皇帝也不敢輕易將軍權遞到他的手上。

而紀蘭芷如今和建康侯府沒有瓜葛，其和離的嫡母又是清瀾盛家的嫡……

清瀾盛家雖說不是名公巨卿，卻也是歷經幾朝的書香門第，在中州那一帶很有名。盛家設立諸多學府，桃李滿天下。

若是謝藺的妻族背靠清瀾盛家，倒也勉強夠格封為親王妃。

乾寧帝不願和謝藺撕破臉，他嘆息一聲，也只能笑罵：“你小子子是真的執拗啊！既如此，朕也不好再當棒打鴛鴦的惡人，你要娶紀蘭芷，你便娶吧。朕當年不能隨心所，朕的兒子又何必再赴朕的老路……”

“多謝父皇。”謝藺不卑不地起，心中松一口氣。

此舉雖說略有些卑鄙，但他想……往後他要就潘衢州，定是會帶上兒子謝如琢的。

親王鎮守封地，沒有皇帝傳召，或新君即位這等大事，不得私自上京，違者以謀逆論罪。

枝枝記掛琢哥兒，又怎麽肯和兒子分隔兩地多年？謝藺不過是恤紀蘭芷的思子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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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蘭芷知道二哥出獄，還被封為晉王，一時間呆若木。

沒等反應過來，建康侯府倒是消息靈通，立馬派來紀老夫人的親眷說和。

老夫人聲稱侯爺讓紀蘭芷母二人久居在外，心裏實在不放心，從前種種都是兒子的過錯，還紀蘭芷能夠消消氣，父倆哪有隔夜仇……

紀蘭芷知道，這是嗅到好，又腆著臉上門來了。

紀蘭芷二話沒說，只讓季嬤嬤把勸和的人打出去。

再敢來，就拿著父恩斷的文書，以及盛氏的和離書，上府討個說法！

如今晉王世子謝如琢，還住在紀蘭芷的家宅裏，和同母子，誰敢來這個黴頭？

紀家人自知理虧，這潑天富貴沾也沾不著，只能悻悻然離開。

又過了一日，紀蘭芷封為晉王妃的婚旨下來了。

除此之外，德方還帶來了封誥的聖旨，乾寧帝將紀蘭芷的母親盛氏，封為一等命婦，與郡王妃同品階。

盛氏是世家子，如何不懂皇帝的暗示，這是要將紀蘭芷認到清瀾盛家的名下，為謝藺的妻族添勢。

清瀾盛家得知頒布的聖旨，不必盛氏多說，族中兄父叔侄他們自己便舉家上京，親自來認下這個外孫、隔房外甥，進京的消息很快送到了盛氏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