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十一月的時候, 冬季驟寒，風雪茫茫。

紀蘭芷準備的那幾千棉便派上了用場。

軍將們領到輕薄綿的厚，無不激紀蘭芷的。

北地不比江南, 四季分明，他們唯有冬春的飛雪, 以及秋夏的日照, 但對于喜歡的棉花來說，倒是很好的種植地。紀蘭芷想著棉袍經濟實惠, 還能帶領當地百姓種桑養蠶，織布制，促進地方的商貿發展。

把這個點子和謝藺說了。

謝藺放下手中的軍文書, 對紀蘭芷道：“是個好主意, 只是你想做這一單生意，家底不、本金太。我記得岳母娘家正是商戶，你若想將生意做起來，不如同盛大娘子討討主意, 請也參一。”

謝藺說這話的時候，眼風沒落到紀蘭芷上。

可紀蘭芷還是明白了謝藺的溫之, 他知道這是一樁穩賺不賠的生意, 虧不到盛氏, 又有利于民生，再者紀蘭芷思念母親, 可盛氏自己說要自由，紀蘭芷不想為那一條拴住母親的細線，許久不曾給盛氏送信。

紀蘭芷上不念叨母親, 卻會在午夜夢回的時候，閉雙眼, 抱著謝藺的手臂輕蹭，齒翕，低喃“阿娘”。

謝藺俯，把孩兒擁到懷裏。寬大手掌上背脊的時候，謝藺能覺到紀蘭芷四肢蜷，整個人不地發。

困在時的夢裏，孤立無援，他不得夢境，護不住。

謝藺很心疼枝枝。

所以眼下，謝藺給了一個親近母親的機會。

怕紀蘭芷多心，他還故意用不鹹不淡的語氣說出來。

紀蘭芷猜到謝藺的良苦用心，的心尖溫暖。

紀蘭芷靠近謝藺的邊，嗅到他襟散出的濃郁松木香，然後彎起杏眸，在夫君那張白玉無瑕的臉上，飛快地親了一下。

的櫻，一即分。

謝藺怔忪了一會兒。

再擡頭，紀蘭芷已經像一只輕盈的蝴蝶一般，跑出書房。

謝藺垂下濃長眼睫，修長指骨上頰側，輕輕挲角。

他的角微扯，眸裏冰雪消融，春山如笑。

一個月後，紀蘭芷接到了千裏迢迢赴邊任的紀明衡一家人。

紀明衡生在京城，從未來過寒冷的北地，一下車便被風雪吹得睜不開眼睛，不僅戴上暖耳的風帽，還揣了手爐。

他看到晉王一家人，心裏很高興。

紀明衡朝謝藺夫婦行禮，又同謝如琢問了好。

謝藺扶住他躬作揖的手臂，“你是王妃認下的兄長，同本王便是一家人，無需多禮。屋外風大，進去再說吧。”

紀蘭芷不過在門外站了一會兒，雪絮就堆滿了的袍。

實在凍，招呼謝如琢，還有紀家兩個小孩，趕跑進屋裏避避風。

倒是紀明衡和謝藺綴在後頭，慢悠悠地走。

紀明衡想到工部侍郎溫理的叮囑，悄聲對謝藺道：“溫大人托下給王爺帶一些消息，陛下龍不適，已罷朝半月，如今是太子當政，監理國事，關南周家不吏起複了，溫大人被歸為寒門庶族一黨，如今在朝中也說不上話，有被後黨打之勢。溫大人瞧著形勢不大好，想讓我來提醒王爺一句，提防後黨，萬事小心。”

聞言，謝藺眉峰輕擰，“多謝紀兄提點，我會多加留心。”

雪域草原上生活著無數游牧部落，近日謝藺派出去的斥候隊伍帶回消息，他們打聽到，這幾個月，北狄汗王清格勒四下征調兵力，集結族群隊伍。狄人練兵馬，戰役一即發，恐怕過段日子，邊境將會迎來新一戰事。

謝藺計算過衢州軍所的兵力，他的治下僅有一萬的兵馬，迎戰北狄部落，這點人數遠遠不夠。

可謝藺沒有調任附近州府軍所兵力的符信，他不能私下調兵遣將，即便是招募兵馬，也得有朝廷送來支撐戰役的大批糧草輜重。

否則，隆冬天裏，苦戰難熬，軍士們缺糧，又沒有療傷藥材，此戰必敗。

謝藺將調任兵馬、運輸糧草的軍奏疏送至京中，可乾寧帝遲遲沒有回音。

乾寧帝一直視北狄為心腹大患，他決不允許國土分割，即便勞民傷財，也要派兵收複從前被戎狄占據的失地。

他看到謝藺警示的文書，只會心生忌憚，命謝藺盡早防關隘，若非病癥兇險，他又怎會遲遲不回信？

可見是東宮下了謝藺呈上去的陳事奏章。

這樣下去，朝廷無視邊防，不願派來援兵，若謝藺領兵征戰，沒能護住州府百姓，讓那群茹飲的狄人破進關隘，滿城的百姓都會遭到腥的屠戮……

謝藺和清格勒打過戰，他知道這位草原汗王有多兇殘。

清格勒痛恨漢人，不會寬待俘虜。

若是清格勒率軍殺進衢州，城池必定是山海，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屆時，城門失守，戍守不利的罪責定會盡數在謝藺的肩上。

謝藺沒能護住治下百姓，他“民如子”的名不複存在，謝藺喪失民心，罵名纏……他將被迫背負所有罪孽。

後黨殺人之法千千萬，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刀不刃地除掉謝藺。

偏偏在北地危機四伏的冬季，乾寧帝倒下了。

這是蓄謀已久的謀，并非巧合與偶然。

謝藺負手而立，淋了一會兒雪。

男人被風霜凍得發寒，拇指緩慢挲腕上的檀木持珠。

謝藺沉默不語。

-

屋，銅盆裏的猩紅炭火蓽撥作響，溫暖如春。

紀家人相互寒暄，言笑晏晏，一團熱鬧。

桌上擺著烤馕、油撻，還有寓意為“甜幸福”的北地點心薩其馬。

薩其馬看起來就像是供點心，紀鹿沒有吃過這種甜糕，問紀蘭芷討了一個。

味道甜津津的，咬進裏沙沙的，好像是油炸米條的味道。

紀鹿誇贊：“二姑姑這裏有好多好吃的！”

紀蘭芷笑瞇瞇地說：“既然呦呦喜歡，晚上你們一家都睡在王府好不好？”

紀鹿忙不疊點頭。

鄭氏簡直要被兒的大膽嚇到頭疼，小心翼翼問：“會不會太叨擾王妃？”

紀蘭芷握住嫂子的手，嗔怪：“都是一家人，說什麽兩家話？你們留下，我高興都來不及！郡守府還沒清理好，地方得很，我讓劉管事收拾出一間院子，你們先住兩天歇歇腳。我呢，正好和兩個侄子侄培養培養斷了幾個月的。”

紀蘭芷待小輩一如既往親昵，紀家夫妻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麽。

謝如琢還在煩惱紀晏清的事，他的哭聲實在太吵了。

紀晏清看到謝如琢，眼淚汪汪：“如琢，我們哥倆有生之年終于再見了！”

謝如琢抿了一下，回答：“……晏清，滿打滿算，也才過去五個月。”

“我不管，我可惦念你了。我在京中都沒新的朋友，我最好朋友的位置還是留給你的！”紀晏清雙眼含淚，大有謝如琢不領，他還要繼續哭的架勢。

謝如琢沒辦法，只能說：“那真是多謝你了。”

說完，他從袖子裏拿出一本小冊子，遞給紀晏清：“這是我一路記下的名勝古跡，等開春，你可以去逛逛。”

紀晏清翻小冊子，看到裏面用炭筆寫滿了字，大多都是關于風景的描述，還配上黑峻峻的畫。

紀晏清得不知說什麽好，眼淚又要滾落。

謝如琢嫌棄地看一眼：“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你怎麽還哭啊？戰場上的將軍只流不流淚的……”

紀晏清想到謝如琢最近肯定是跟著父親長了很多見識，他抹去眼淚，說：“我也要跟你去看那些將軍打戰！”

哭聲停止，謝如琢松一口氣：“好。”

小孩們打打鬧鬧，大人們則在閑話家常。

紀明衡從懷裏取出一個匣子、一封信，還命下人擡進來幾個箱籠，放到紀蘭芷的跟前。

“我在路上遇見母親了，已經收到你送去的信，還讓我把這些東西帶到衢州，轉給你。”

紀蘭芷看了一眼那只螺鈿黑漆木盒，還有盛氏送來的信，心裏湧起難言的緒。

接過東西，先行回房，展信閱讀。

信上的字跡清雋秀麗，正是盛氏的簪花小楷。

紀蘭芷許久沒見母親，僅僅是一封家書，也能催出的眼淚。

孩兒放下所有妻子、母親的份，就是個思念阿娘的小姑娘，擡起手臂，胡去眼淚。

紀蘭芷開始看盛氏寫的信。

盛氏說，收到紀蘭芷的信了。種棉花、制棉，再販到州府各地，實乃利國利民的好事。百姓冬日裏最怕寒冷，麻布不耐寒，每年都有凍死街頭的貧戶，若有價格低廉的棉能往外販賣，自然是供不應求。

只是若能找到合適中原種植的棉花種子就好了，那麽紀蘭芷還能省下一筆運輸貨的人力費。

如今這條商貿的道路由紀蘭芷接起來，是樂見其的事，也要參一。

紀蘭芷打開匣子，看到了能在衢州境兌銀的寶鈔銀票，又打開那幾個沉甸甸的箱籠，裏面竟是一堆沉甸甸的金錠！

紀蘭芷呆若木，換算了一下，盛氏送來近乎三萬兩銀子！

這麽大的一筆錢……盛氏哪裏是來投生意的，分明是怕兒囊中，沒錢做事，想給一些支持。

紀蘭芷的鼻尖又是一陣酸。

紀蘭芷深吸一口氣，咽下頭的疼，繼續讀信。

“許久不見枝枝，你一切可好？阿娘這幾個月見到外祖父，還有表兄妹們，大家都對我很好，也很高興我去尋親，枝枝不必擔心。”

“外祖父雖然年邁，卻康健，他把母親的産業到我手裏，希我往後過得更自在一些。有外祖家的幫襯，阿娘開了不鋪子、酒樓，所以枝枝不必擔憂錢財的事，如有需要，你就給阿娘送信。你是我的兒，我怎忍心不管你呢？”

“阿娘很記掛枝枝，也不知北地嚴寒，你這麽怕冷畏寒，有沒有吃到苦頭。改日我給你送去一些皮料子，你好好制幾冬，不要凍著了。”

盛氏給紀蘭芷寫的信，足有厚厚十頁。

母親還是那個關心兒的婦人，告訴紀蘭芷，走南闖北做生意，去了很多地方。

第一次看到江上掛燈、舞獅的大船舫；第一次看到壯闊的雲中飛瀑；還為了隔天起床能第一時間看到紅半座山的楓葉，夜裏留宿山中；盛氏想取最新鮮的雪水來沏一壺好茶，也會熬夜不睡，只等著朝沾的時候，外出采雪……

這麽多年，盛氏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快樂，很知足，也希紀蘭芷無憂無慮，一直幸福。

紀蘭芷把信收好。

在看到母親祝福的一瞬間，紀蘭芷的腦海中，竄過謝藺的臉。

二哥溫，待親厚。

紀蘭芷勾，用哭了的臉頰，了信封，對盛氏說。

“阿娘，我也活得很快樂。”

-

謝藺看到紀蘭芷和家人們聊得其樂融融，他沒有進去掃興。

除了對待紀蘭芷，謝藺偶有，對于外人來說，他不茍言笑，太過冷漠。

有謝藺在旁邊，紀家人談天會不自在。

謝藺拍去肩上的碎雪，來到書房。

沒一會兒，滿臉霜雪的以觀竄進房中。

他放下手中握的長劍，單膝跪地，叩見謝藺。

“主子，我回來了。”

謝藺知道以觀是去見誰。

早年，謝藺救下以觀的時候，便有附近村的村民告誡過謝藺，不要發善心救下以觀，他能通語，是天降災厄，這一場荒天災就是他帶來的。

村民們避以觀，如避蛇蠍。

可謝藺卻知，以觀擅語，渾筋骨合適習武，不過是因為他乃胡漢結合生下的混孩子。以觀的父親是外域胡人，母親是蠻敵侵時虜獲的漢。

漢不願在外域生活，即便獨得部落貴族的寵，也執意要帶著孩子，逃回故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