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猜測在潛意識層面流轉而過,可陸政還是無法把視線移開。
程若綿掛了電話,走過來探頭看,“哦,這個就是我之前跟你說過的,五歲時候的照片。”
笑起來,仰頭看他,“跟我媽一起來北城旅游,看升降旗,傍晚時候迷路了的那次。”
陸政眉頭蹙得更,“有人把你送到了派出所?”
還是笑著,點點頭,“我媽說是個小伙子,不過我完全不記得了。”
陸政定定瞧了半晌,又低頭看了看那張照片,不可置信地笑了聲,“不會是我吧?”
程若綿睜大了眼睛,“嗯?”
“我約想起來,好像有這麼一回事兒,”他咬著煙,目飄向窗外,“冬天,胡同口,傍晚,一個紅棉襖的小孩,靠在——”
“電線桿上!”
程若綿猛然想起來了似的,口而出。
陸政轉過臉來看。
心里的地震隆隆而過,他取下煙,虛瞇了眼眸,“沒錯。”
這麼說著,那塵封了經年的記憶,如浪退卻后的礁石般浮現出來。
愈來愈清晰。
陸政完整地想起來了。
那天他從陸家老宅離開,回瑞和的路上經過廣場,正逢降旗,他索下車在那兒待了一會兒。
儀式結束,他不想乘車,步行離開人。
走出一公里左右,經過低矮的胡同區,瞧見胡同口有個小孩站在電線桿旁,好像在哭。
他沒打算管。
經過時,卻還是起眼皮看了一眼。
那小孩本來在哭,聲音很低,視線相接,也許是他頭戴著連帽衛的兜帽,臉落在影里顯得有點嚇人,小孩嚇得連極低的哭聲都止住了,癟著,愣愣地睜著一雙大眼看著他。
眼淚還在無聲地順著臉蛋兒往下淌。
剛下過雪,天氣很冷,小孩的臉頰和鼻尖都通紅通紅的。
看起來可憐極了。
他停下腳步,“……小鬼,哭什麼?”
十五歲,高條,瘦瘦高高的形,也正在變聲中期,部發育,音是青春期男孩特有的青的低啞。
小孩瑟了一下,連忙往電線桿后頭躲。
他意識到自己應該溫和些,于是盡量放了聲音,“你住這兒嗎?爸爸媽媽呢?”
提到家人,小孩哇得一聲哭出來,“我要媽媽。”
“你媽媽呢?”
“我要媽媽。”
還在哭,無法對話。
陸政原地雙手兜,略作思忖,道,“哥哥帶你去派出所,讓警察叔叔幫你找媽媽,可以嗎?”
小孩止了哭聲,問,“你是壞人嗎?我媽媽不讓我跟壞人走。”
陸政覺得好笑,過幾秒,從兜里出手,“你過來看看,看我是不是壞人。”
小孩猶猶豫豫地從電線桿后面出來,走近了仰盡了脖子看他。
看了好久,大概是小的心靈做出了「他不是壞人」的判斷,便抓住了他的手。
他手心很暖和,本能地把手往他掌心塞,取暖。
這附近幾步遠便有巡邏車,一兩百米外還有個派出所。
他牽著小孩往派出所去。
走出不遠,小孩仰頭,試探地,輕聲問,“哥哥,可以抱抱嗎?”
跟著媽媽走了一天,真的好累。
“不可以。”
他哪里抱過小孩子,條件反就是拒絕。
“哦。”
沒有糾纏,默默垂下了腦袋。
太懂事兒了。
陸政莫名有點不忍心了,彎一拎,把抱了起來。
看起來小小的一只,抱在懷里更是覺得小,幾乎沒什麼重量。
孩摟住他的脖子,臉上的眼淚沒干,大概是覺得,便埋在他頸窩里蹭了蹭。
潤的氣在他耳側蔓延開來,不舒服。
他抬手著后頸把扯開,“別蹭。”
小孩不作聲,乖乖地摟著他,扭往前看。
兩人在昏暗的胡同里穿行而過。
影子斜斜地落在地上。
遙遙地看到派出所的燈,手一指,清脆地,“警察叔叔。”
到派出所,跟警察簡單敘述了經過。
陸政轉就走。
小孩愣愣地坐在椅子里,察覺到他要走,突然又哭了起來。
剛剛才建立了信任,轉眼就要錯失,也不怪會哭。
警察抱著哄,試圖用別的東西轉移的注意力。
陸政回頭看了一眼,見注意力已被分散,腳步停住片刻,收回視線,離開了派出所。
這件事太過偶然,以至于到第二天就被他忘掉了。
這麼多年過去,他早就將這茬忘得一干二凈,甚至前一陣子聽提起說什麼走丟過,他也完全沒聯想起來。
兩人的記憶逐漸將事完整地拼湊出來。
陸政半坐在書桌邊緣,把拉到間,抬手用手指刮了下鼻尖,笑說,“那個哭鼻子的小鬼竟然是你啊。”
程若綿也還沉浸在驚奇里,“我真的要你抱抱?”
“嗯。”
他忍不住笑,低聲,“小可憐兒,被拒絕了都不知道撒,腦袋一低,一句話都不說了。”
“那你怎麼還是抱了?”
他注視著,“……不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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