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河燈 夜裏抱著我的裳睡？

被拆穿了。

輕鶯萬分窘迫, 著睫輕輕掀開眼皮，目便是裴疏清俊的面龐，他神淡淡的, 看不出喜怒。

臉頰仍舊滾燙, 期期艾艾道:“大人，奴婢說自己剛醒你信嘛……”

“我看起來很傻？”

“大人聰明睿智, 才貌雙全, 是奴婢見過最厲害的人！”輕鶯輕車路拍馬屁，“一點都不傻。”

裴疏收下的誇贊，又道:“如此大費周章又是裝病又是暈倒, 只是不讓我見五皇子？”

輕描淡寫的話音落下, 輕鶯渾的仿佛凝固一般, 不可思議地瞅著面前神清明的男人, 對方的神始終不如山, 仿佛一切都不值一提。

這是何種的察力才能揣測出真相, 不過是像往常一樣訛人撒, 裴相是怎麽看出來的……

破綻真的很多嗎？

臉上紅暈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些許蒼白。

不會做細作，更不曉得遇到這種事該如何解釋，倘若裴相因此懷疑的份……不敢繼續想下去。

二人相視沉默良久, 輕鶯默默垂下頭顱。

“五皇子殺過人是壞人, 會帶壞你的，奴婢不想讓大人跟他玩……大人是覺得奴婢別有用心嗎？”

這話說出口有點稚，但也只能著頭皮解釋。

裴疏不置可否，正道:“上回我待你此事且不可對旁人提起，你可還記得？”

“嗯嗯，奴婢記得。”

上次向裴相告狀五皇子殺人, 裴相就提醒此事誰都不要說，否則會招來殺之禍，所以一直守口如瓶，哪怕是雨燕都沒告訴。

才不會拿自己的命當兒戲。

“沒說過就好。”

裴疏站起，輕鶯小心翼翼拽了拽男人的袖子，像是小貓爪試探:“大人沒有生氣吧？”

“你倒是說說我為何生氣？”裴疏垂下眼簾，盯著圓潤的眸子。

“奴婢因自己的私心幹涉大人與旁人結……”

“我若真想與誰結，沒人攔得住，”裴疏失笑，“恐怕還是你裝暈還臉紅更令人生氣一點。”

這麽尷尬的事不要再念叨了嘛。

輕鶯再度鬧了個大紅臉，扯起被子蒙住腦袋，沒臉見人，只留幾縷發在外面，看著格外可憐。

裴疏往被面輕敲兩下，問:“怎麽把我的字掛在床頭？”

一句話從天而降砸下來。

鼓鼓囊囊的被團嗖的一下鑽出小腦袋，輕鶯眨眨眼睛，向自己的架子床，對方曾送自己的“鶯”字如同一張祈福的平安符，穩穩當當高掛床檐，隨著床板輕搖，雪白紙張微微晃。

此出現在床榻上的確十分突兀。

這還沒完，裴疏見願意從被子裏出來，又指著床上的墨黑披風，眼底興味盎然:“這披風看著也好生眼。”

手指向，鵝黃的被褥下著一角出頭的墨黑錦繡披風，布料有些發皺，明顯擱在床上不止一天。

輕鶯臉上才消退的紅暈卷土重來，紅得幾乎滴。

前幾日夜裏偶爾會夢見過去在仁雅堂的日子，面對噩夢每每驚醒，便把裴疏送給的披風拿到床上，抱在懷裏。縱然只是一件披風，上面卻有淡淡的清香，給人一種悉的安心，就像裴相陪著睡似的。

抱著披風眠，果真再無噩夢驚擾。

只是沒想到裴相今日會突然造訪的住，結果就被逮個正著。

好難為……

白皙的臉頰緋紅蔓延，火燒般的晚霞，濃烈人，順著脖頸一路蜿蜒至襟側。

裴疏不聲盯著赧無措，湊近問道:“夜裏抱著我的裳睡？”

“嗯……不是有意的……”于擡頭，視線四瞟，側面出的耳廓鍍了一層朱紅。

男人沒有放過，又問:“為何要抱著睡？”

他前傾，清冽的眸子如同漆黑不見底的潭水，湊近的剎那，無聲的迫迅速將人包裹。

輕鶯無言以對，幹脆自暴自棄，大著膽子嗔道:“又不能抱著你睡，抱、抱裳都不讓嘛！”

裴疏一時愣住。

眼底眸變了又變，藏著深不見底的緒，令人難以捉。

是不是有點太兇了……？

輕鶯到無地自容，再度鑽進被窩裏，悶悶的聲音傳出來:“唔大人快回去吧，今天你的奏章還沒看呢……”

“你還攆我？”裴疏氣笑了。

把自己團一團，如同珍珠拒絕打開自己的蚌殼。

裴疏手去在被子底下的披風，才剛出一半，被子裏面就冒出一只白的小手，氣勢洶洶把披風扯了回去，直至最後一抹黑消失。

鼓囊囊的一團被子把披風吃掉了。

“送出去的東西不能收回，”趴在被窩嘟囔，“大人自己說的。”

裴疏目環顧四周，這間屋子不算大，不遠的架上掛著一條水綠薄毯，窗邊是一張小木桌，桌上堆著從他書房裏拿的宣紙，旁邊是兩本書，沒猜錯的話是應當是千字文和錦畫集。

燭臺旁邊是瑩瑩發亮的白玉碗，右側放著一木簽，看簽子的形狀，像是串糖葫蘆用的。

至于那個金項圈，一定被妥善保管起來了。

這間小小的屋子裏放滿了他的東西。

心底某個角落微微。

裴疏用手指隔著被子了的腦袋:“送你什麽都會收好嗎？”

甚至連糖葫蘆吃剩的木簽都沒舍得扔。

輕鶯悶在被子裏，聲音微弱卻堅定:“大人送的，奴婢自然要收好，大人送什麽我都喜歡。”

“記住你這句話，但凡是我給你的東西，全都不許推拒，”裴疏暗藏深意說，“不要也得要。”

……

接下來半個月，輕鶯幾乎對裴疏寸步不離，不給五皇子一一毫接近家丞相大人的機會，與此同時，傳回信告訴李侍郎，裴相與五皇子并無私，他們連面都很。

輕鶯認為自己的任務完的簡直天無。

收到信的李侍郎及時把信送往東宮，不論那沒腦子的細作是否真的挑撥他們的關系，至裴疏和五皇子沒有過多接應當所言非虛。

李侍郎每每拜訪東宮都是在深夜，一是為了掩人耳目，畢竟朝堂知曉他是太子黨的人不多，二是近日洵王世子蕭明帆不知犯了什麽病，似乎一直暗中打探他。

他跟蕭明帆無冤無仇，甚至同為東宮做事，只不過自己是太子暗的棋子罷了，值得對方打探什麽？

直覺告訴他不對勁，于是他反過來去查蕭明帆，可惜對方瞞的滴水不，李侍郎一無所獲。唯一的線索就是蕭明帆那日從丞相府出來以後作就頗為蹊蹺，難不是裴疏對他說了什麽？

李侍郎呈上信以後，又將自己的懷疑說給太子蕭廣陌，太子的神驟然冷肅。

“莫非本宮這個堂弟已經對你起疑，倘若對你生疑，將來未必不會深思皇子府走水一事。”

“下不知，但還是小心為上，”李侍郎了把冷汗，“畢竟世子是個菩薩心腸的死心眼兒，萬一讓他猜到走水一事真的牽扯東宮，恐怕會……”

話雖未言明，已然不言而喻。

想要籠絡住蕭明帆，得先打消他的疑慮，不然照他這麽查下去，遲早會發現李侍郎是東宮的人。

太子有些後悔，不該在那日早朝故意讓李侍郎揭裴疏的傷疤，當時二皇子黨垮臺，他蕭廣陌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忍不住想要刺激一下裴疏，誰讓他有眼無珠不肯接自己的示好。

當時只覺得自己已經高枕無憂，全然忘卻了裴疏是個睚眥必報的人。

李侍郎謹慎開口:“聽聞蕭世子對裴丞相府上的一個小婢頗有興趣，下命人查了一番，那個婢竟然就是之前派去府上的細作。”

聞言，太子饒有興趣擡頭，晃了晃手裏的信:“就是這個？”

“正是。”

“那可真是巧，你這細作有幾分本事，唬的兩個天之驕子團團轉。”

“下認為或許能夠從中做做文章，”李侍郎低頭。

太子著手裏信來到纏龍紋燭臺前，火舌灼燒信紙，化為灰燼，燃火中，他的眼神沉郁三分。

“跟你的眼線待清楚，下次見到蕭世子就去他面前傾吐訴苦，說自己在相府了裴疏多折磨，越真越好。”

從前蕭廣陌最看不上人計，認定蠢人才會被一個人迷心智，如今卻認為那句“將智者，伐其”頗有道理。

一個是心思詭譎的權臣，一個是孤苦可憐的小人，蕭明帆只要不傻，就應當明白該相信誰的話。

他很樂意看一出好戲。

……

中秋夜，天邊圓月明若玉盤。

長安百姓每逢佳節都會來河畔放燈祈福。

銀輝落小潏河，岸畔行人如織，小河裏飄著一盞盞河燈，各形狀都有，最常見的莫過于蓮花燈，金閃閃浮起漣漪。

每年裴疏都會來河畔放燈，為自己早逝的父母祈福，願他們來世平安順遂。

往年都是無銘陪著他來河邊吹風，今年邊又多了一個喜笑開的小娘子。

輕鶯在府裏悶壞了，難得能出門高興的。

捧著一盞小小的蓮花河燈，輕鶯興不已，沒想到大人給和無銘也準備了河燈，再沒有更好的主子了。

看向前方，裴疏穿了一閑散的錦白袍，未添過度珠玉裝點，彎腰俯于河畔，手握一盞金燦燦的蓮花燈，置于粼粼水面，一沾水，河燈轉著圈慢慢游走。

夜模糊，燦亮的河燈點燃他半面側臉，廓清俊，下頦流暢，素日冷淡的面容之上無端多了幾分。

輕鶯知道裴相手裏的河燈是為雙親祈福，猜想大人出溫的神一定是想起他們了吧……

不能明白那種，畢竟從小就沒有父母，被雙親疼是什麽心？會像自己吃到冰糖葫蘆一樣開心嗎？

“欸，你怎麽還不去河邊放燈，莫不是怕水？”無銘突然湊過來問。

輕鶯搖搖頭:“我就是想等人一點再過去。”

無銘挑眉:“你是在紙條上寫了什麽見不得人的話嗎，還非得挑時候？”

“你才見不得人呢，你不也沒過去。”

無銘懶洋洋打了個哈欠:“我都不怕你笑話，其實我寫的是將來能娶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做媳婦兒，不信的話可以給你看。”

輕鶯努努:“你怎麽只求姻緣不求點別的呀？”

“天底下哪個男人不想娶個漂亮媳婦兒，其他的都不重要，反正我這輩子跟著大人吃穿不愁，沒太多金銀錢財上的奢，就差佳人在側了。”

“話說你寫的啥，給我瞅瞅唄？”

輕鶯覺得最近無銘對自己的態度好了不，居然都會主跟搭話，從前可是看見自己就瞪眼，真是善變的男人。

不過他隨口說的話頗有道理，吃穿不愁的人自然就人相伴，俗話怎麽說的來著，飽暖思.……也不知裴相為何不思……

了眼河畔謫仙般俊逸的男人，輕鶯握拳頭。

一定是自己的狐功夫還不到家，得繼續努力才行……

“不給你看，我要去放河燈，你不要跟過來。”

“誰稀罕看似的，告訴你別跑太遠，這邊人烏泱泱多的很，跑丟了我還得去報抓你。”

“哼，我又不是賊！”

輕鶯提起擺快步離開，獨自跑到小河的上游，這邊樹多人，河面上寥寥浮著幾盞河燈，偶爾有頭頂的槐樹葉簌簌下落，在水波裏打了幾個滾兒，隨著河燈飄去。

小心翼翼捧著河燈，蓮花瓣兒稍稍有些皺，不過不打，俯于河邊，素手纖纖撥弄幾下水花，而後把發亮的蓮燈擱在水面上。

蓮花燈原地搖晃轉圈，就是不肯向前飄，看著有些傻裏傻氣，跟自己似的。

燈隨其人。

恰時一陣風幽幽拂過，原地打轉的小河燈終于慢悠悠朝前方浮去——

長風不歇，一直吹著河燈往前趕路。

蓮花燈飄飄，悠哉悠哉。

不知飄了多久，逐漸到了熱鬧的地兒。

突然間，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將有些皺的蓮花燈捧起，離了水面。

裴疏拿著手裏的蓮花燈，不明白方才為何鬼使神差打劫了旁人的河燈，很奇怪，他從前從不幹這種事。

畢竟河燈蘊含無數人的心事願景，隨意撈起未免有失禮節。

撈都撈了，裴疏手取出裏面卷起的小紙條，心想倘若是簡單的心願，他可以滿足這個人的願，當做補償。

展開小紙條，歪歪扭扭的字映眼簾。

“願裴疏平安喜樂，永世順遂。”

落款一個字: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