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尋覓

“陛下, 還未尋到宸妃娘娘的下落？”

帝王凝天邊流雲：“沒有消息傳來。”

謝明霽百思不得其解：“從那日夜半子時臣最後見到宸妃娘娘算起，到晨時宮中發現離去，統共不到一夜的工夫，究竟能跑出多遠？”

接連三日的搜尋, 除了那一匹丟失的駿馬, 竟然尋不到半點蛛馬跡。

無論是鏢局還是商行，任何有車隊遠行的地方暗衛都盤查過, 并未發現可疑之。尤其陛下在金平府中, 不商隊車馬都被府暫且征用, 若要帶陌生人同行，沿途城門守衛不可能毫無察覺。

“還有一事, 宸妃娘娘究竟能去何？”

總不至于再回到金平府義鄉。

縱然知道長瑾的本事，謝明霽還是不能不為好友擔憂。自從容府被查抄後，無依無靠，宮萬事皆由陛下庇護。如今驟然, 這幾日不知該如何安頓。

帝王不曾有答案, 謝明霽心下默默嘆口氣。長瑾出走, 只怕陛下尚需時間轉圜。

“臣再去問問李夫子一家。”

他施禮告退，長瑾不辭而別，對陛下的打擊可想而知。

帝王攏住掌心一枚香囊，殿中歸于寧靜時，他忽而想到及笄那年離開後，一路要多顛沛流離, 才能最後立在金鑾殿前，一甲及第。

刑部天牢之中, 坦然承認代人科考是為銀錢。

半句不曾有假。

到此般境遇，還能有什麽更好的選擇呢？

倘若當年願意留下, 自己應當會好生安置的。

帝王苦笑，倏爾福至心靈，若是甘願別人擺布，便也不是他過去知的容長瑾了。

……

和風輕拂，湖面泛起陣陣漣漪。

湖畔一游廊前，棋局已凝滯了許久。

帝王安靜著，這是離去前未曾解開的棋局。

“陛下，”秦讓前來通傳，“人已經在外等候。”

“傳罷。”帝王收了棋子。

劉姑姑由秦總管領覲見，跪于地行禮：“奴婢給陛下請安，陛下萬歲金安。”

再度面聖，劉姑姑心中依舊萬分惶恐。

只是餘見帝王象牙白錦袍間佩著的一枚香囊，見那兩只笨拙的、但繡得已有了些進益的水鴨子，心底到底是寬松一分。

陛下賜了座，命講講妍兒過去在雅和苑中的景。

來時秦總管已與提點過，宸妃娘娘已離宮。

一時不知該作何想，總忍不住為妍兒再度舍了安逸日子而憂愁。

眼前之人為天下至尊，待妍兒呵護備至，是位頂好的夫婿。

妍兒冒大不韙離去，陛下沒有毫遷怒他們這些相之人的意思。

劉姑姑心中又有些欣，這麽多年過去，妍兒的心不曾被世道磨平。

依舊是看著長大的孩子。

“宸妃娘娘……初到別苑時，才只有十一歲，是苑中年歲最小的姑娘。”

大抵是不被父母疼的兒，妍兒早早懂事。

雅和苑中十多位年輕姑娘，明裏暗裏生出不是非。

“妍兒子不爭不搶，只是旁人一旦犯到頭上，必定討不了半分好。”

姑娘們漸漸知的脾，妍兒又有與們相爭時。朝夕相，們對這個最小的妹妹也慢慢有了憐惜之。

就如妍兒所言，姑娘們雖則各懷心思，但說到底都是無家可歸的可憐人，何必彼此為難。

“雅和苑中日日要安排的課業不，琴棋書畫，針織紅。妍兒從來都是揀喜歡的東西認真學，不喜歡的便敷衍了事，混個不上不下的水準，夫子們也挑不出什麽錯。”

祁涵靜靜聽著，不知不覺憶起從前在宮中時彈給自己聽的那支琴曲。

姚尚儀傾心授業，也是應對得恰到好。既不會不敬重夫子，又不肯多花半分心思。

原來時便如此，怪不得能這般練。

他想起那日在自己面前的質問，既然想要世家貴，為何要尋上呢？

是啊，既不願，何必強求著讓學這些。

“趙大人也是希姑娘們識文斷字的，故而別苑中常備書冊與筆墨紙硯，由得姑娘們讀書。”

趙大人對此洋洋得意，道他家府中養著的郎，不但樣貌段上佳，才更是出衆，遠勝其他宦府邸。

畢竟趙家乃金平府百年大族，幾代出仕，家底殷實非旁人可比。

趙大人又格外舍得下銀子，心教養出來的姑娘們送到不同席宴上，為他的途鋪路。

劉姑姑記得連巡大人也收過一位侍妾，依稀是三年前趙府設宴，姑娘獻舞時被巡大人瞧中的。

就在當天晚上，姑娘便被打扮齊整送去了巡大人下榻的雅舍中，一連七日侍奉。巡大人離開前，將收作了妾室。

談不上願不願意，于姑娘們而言，這已經是條最後的出路。

而妍兒由趙大人親自挑出來，原本也是要在這樣的席上獻予太子殿下。

劉姑姑都有些糊塗了，如若當年妍兒聽了趙大人安排，興許太子殿下也會待好的。

自然，劉姑姑收著分寸，趙府的這些手段不能提。

不單是趙府，別家府上也多有安排，都是心照不宣之事。

“姑娘們幾乎都不喜書文，有擅琴藝者，有擅琵琶者，唯有妍兒在這方面下了苦功。”

只是趙大人允姑娘們讀些書，只是為了讓們將來更好地侍奉貴人罷了。

“老奴瞧著妍兒點燈熬油，也曾勸阻過。畢竟是兒家，學些其他的才是正經，難不還真要參加了科考去？”

也是說得順暢，劉姑姑驚覺自己的失言：“陛下恕罪。”

“是如何答的？”

帝王不曾怪罪，神平和。

劉姑姑放下心來，回憶一番，猶猶豫豫道：“若是……若是子能科考，我未必會輸于人。”

帝王湖中嬉戲的錦鯉，數日來第一次出些許笑意。

劉姑姑又見陛下玉帶間系著的香囊：“其實刺繡宸妃娘娘也是用心學的，只是總欠些天分。”

“除了老奴，雅和苑中無人知曉娘娘曾讀過幾年書，亦藏得謹慎。”

“可惜別苑中備的書冊不多，來來去去都讓娘娘翻了個遍。老奴也是後來才察覺，娘娘總有書讀。”

蓋因趙大人膝下獨子總不t，雖趙府為他延請無數名師，依舊難以材。

每逢夫子留下課業，他便重金聘請同窗代答，甚至還曾尋上過兩位秀才。趙大人發現後，又是好一通鬧騰，險些了家法。

“也不與趙公子何時與妍兒相識，妍兒替他做文章，他將自己的筆墨書冊都借予妍兒。”

任趙大人再如何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也想不到自家兒子的救兵竟在雅和苑中。他讀著那一篇篇好文章，直以為祖宗庇佑，兒子忽然開了竅，未來二甲登科指日可待。

劉姑姑嘆口氣，自妍兒走後，的件都被另行置，屋子也很快有了新的姑娘住。

自己能為保存下的，也只有妍兒讀過的幾冊書，并數年來厚厚幾卷手記而已。其中所用紙張筆墨，都是趙公子贈給的。

遵陛下旨意，劉姑姑另行取來。

……

一連兩日，帝王皆閉鎖殿門讀書。

十五歲的瑾兒，的所思所想，盡付于這數卷的手記中。

保存心的書冊被小心翼翼翻過，注解詳實，字跡端方明淨。他錯過的這麽多年，幸能從文字中得一二。

秦讓與宮人們不敢攪擾，于殿外妥帖侍奉著。只有在第二日的黃昏時分，世子殿下求見，陛下方見了外客。

謝明霽此番是來請一道旨意：“臣叩見陛下。稟陛下，不知容氏夫婦應當如何置？”

這幾日他們忙著追尋長瑾下落，險些都忘了這對夫妻。

祁涵手邊書文，讀完的這兩卷親筆中，無一字談及父母。

其實早已有了決斷。既被迫離家，便與所謂的骨至親再不相往來。

十二歲的姑娘，能有此氣魄不知要耗費多大的勇氣。

“畢竟是的雙親，”帝王道，“不可代置。”

謝明霽氣得險些坐不住，他也知是這麽個道理。

緣天倫在前，那是長瑾的親生父母，他們沒有辦法越俎代庖。

難不，就這麽放了那一家三口？

“不過——”帝王話風一轉，“容氏一門的欺君之罪倒是確鑿無疑。”

謝明霽原本一口氣堵著不上不下，聞言立刻有了神。

容家三人在陛下面前肆意歪曲對長瑾的所作所為，造證據。他們的假口供白紙黑字記得分明，抵賴不得。

“臣明白，臣這便去提審人犯。”

“去吧。”

謝明霽一禮，接著風風火火告退，一刻也沒有多留。

帝王神不見輕松，他明白景和行事有分寸，無礙。

祁涵傳了秦讓，吩咐備下筆墨。

他另有兩道旨意需要草擬。

……

夕的餘暉映小院中，懷月放下手中食盒，逐一取出五六碟新鮮點心。

郎君在窗前練字，怕郎君在屋中待得悶，按的吩咐陸陸續續買回些字帖閑書。

稱呼是早便習慣的，如今一時也改不過來。

懷月笑道：“這三日是城中趕集的日子，早市上有不新奇的玩意兒。郎君可有什麽想要的，我明日一并帶回來。”

報出自己見過的各貨品，雖則陛下鑾駕在金平府，但早有旨意不曾擾民。

容璇含笑聽說著集市見聞，一直留于院，外間的消息都是懷月每天仔細告知。

懷月道：“清和街頭昨日搭起了戲臺子，說是一連要演三天的木偶戲。我遠遠看著還沒開演，空地上已經烏泱泱滿了人。”

“木偶戲嗎？”容璇笑了笑，記得時唯一一回跟著雙親進城趕集，便遇上過木偶戲。

那時候弟弟吵嚷不休要去看戲，橫豎只需打賞五個銅板，母親便大發慈悲帶一同去了。

父親留下看著攤子，接著賣新摘的瓜果。等湊夠了錢，一會兒要在城中給弟弟打一枚長命銀鎖。

那時年歲尚小，只記得戲臺前聚著的人真多啊，肩接踵。

弟弟被母親托舉在懷中，拍著掌，母親毫不覺累。

被周遭的大人來回著，只能見到各不同的角，還有被踩得淩的黃泥地。

偶爾能聽見戲臺上的一聲鑼鼓，場中靜一靜，再聽得幾句唱腔。

至于其他的什麽木偶，實在見不著。

天邊晚霞漸黯，縱是如此，這已經是兒時記憶中最鮮活最明的一部分。

容璇付之一笑，算啦。

那年端午，在西明苑中，看過了最好的木偶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