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星在國的頭一個多月過得忙碌而充實, 每天去大學上課、去研究所考察科研項目、跟工程師們探討解。一天一天, 周而複始地穿梭于校園、研究所、酒店；日子過得簡單, 心也平靜安寧。

同行的技部總監小黎是個AI天才，年長于紀星，生活中不修邊幅, 所有力和心思都放在工作研究裏。紀星每每跟他討論技問題, 收獲良多。

五月初的一個周末，小黎照例泡圖書館。紀星空去逛街，帶過來的服多是冬春裝，現在波士頓已是初夏, 得買幾套夏裝應付，順帶也給小黎買幾件男士薄襯衫。

逛一圈回酒店，額頭上起了薄汗。

這一針織衫牛仔，在太底下走一路, 還是有些熱的。

紀星拎著大包小包走進電梯間，摁下電梯鍵, 後“叮”地一聲, 有電梯剛好到一層。

回頭。電梯門開，韓廷姿拔站在裏頭，擡起眼眸, 目深深看進眼底。

紀星：“……”

一臉懵懂，深驚嚇，完全沒料到他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個地點。韓廷瞅著那模樣，跟在森林裏過得逍遙自在半道兒被後媽抓住的snow white沒什麽區別。

韓廷還訝異的樣子, 走出來，目輕掃一眼，先發制人地問了句：“你怎麽在這兒？”

“……”紀星眼神戒備，起先有所懷疑，但韓廷模樣格外真摯，倒不會自作多地認為他千裏迢迢跑來撒謊，真以為他不知道，遂幹地解釋，“我……在這兒培訓學習。”

韓廷不解狀：“培訓？”

紀星也沒打算瞞他：“我現在是瀚海星辰的副總。”

韓廷無聲地“哦”了一下，點點頭，說：“這我倒不知道了。什麽時候的事兒？”

“上上個月。”說完，下擡了擡，澄清道，“是江總邀請的我。我們有很多工作理念是一致的。”

“哦。”韓廷說，“江總目獨到啊。”

紀星揪揪眉，揣測他這“獨到”是好詞兒還是意有所指。

還琢磨著，

韓廷看了眼手表，問：“有時間麽？”

紀星目警惕：“幹嘛？”

韓廷風淡雲輕：“坐會兒，喝個下午茶。”

“……”喝你個大頭鬼啊！紀星心腹誹。原想拒絕，但又覺得太小氣，搞得像自己還很介意似的。看了看手上的東西。

韓廷了然，說：“你先上樓把東西放好。”

“嗯。”

走進電梯，不想韓廷也尾隨了進去。

這家酒店是上世紀建的，歐式複古，電梯致小巧，空間仄。兩人站一起有些擁。尤其韓廷人高長，往跟前一站，影擋住頭頂的大半線，把空間得更狹窄局促。

紀星沒吭聲，扭過臉去，眼睛直盯著電梯數字，不看他。

韓廷垂眸，目大方落在側臉——時不時輕輕眨的眼睛，紅的臉頰，小小翹翹的鼻子，微微抿著的，目下落，無意識輕摳的手指。

一兩個月不見，不知是生疏了還是怎的，安靜了很多。

他瞟一眼拎著的袋子，問：“剛才逛街去了？”

“啊。”回頭，撞見他直勾的眼神，又匆匆挪開，“買點服。”

他調侃：“你這培訓的日子過得夠逍遙的。”

“……”紀星眉心一蹙，一時沒忍住，暗懟了句，“大夏天的。我也不能穿著羽絨服上街啊。得注意國際形象不是？”

韓廷緩緩擡了下眉梢，竟就沒說話了。

他目慢悠悠掃的購袋，卻意外看見幾件男式的休閑襯衫。他不悅地瞇了瞇眼，那襯衫怎麽看怎麽像搞技的工程師穿的。他想起在啓慧見到某人的風裏頭就是這種風格的襯衫。

他抿著，看了眼電梯數字。

樓層到了。

兩人走出電梯。

半路上，韓廷又瞟了眼那堆襯衫，微嘲地問了句：“你還做代購呢？副業發展得不錯。”

紀星回頭看他，總覺他今兒有些莫名其妙。

韓廷下指了下手中的購袋，紀星低頭一看：“哦。給小黎買的。他天只知道紮圖書館，他老婆讓我幫他買點換季的服。”說到這兒，許是想到有趣的事，多說了幾句，“他老婆跟他一樣只知道工作，生活裏也是個迷糊蟲。這兩人真是絕配，聽蘇之舟說他倆日常對話全是技技。”

韓廷跟在旁有一句沒一句聽著，極淺地牽了下。

走到門口，紀星拿房卡刷開門，看一眼韓廷，尷尬而謹慎。

韓廷手進兜裏，下往裏頭指了指，示意進去，自己在門口等。紀星立刻進去，關上房門。

門鎖落上的一刻，閉了閉眼。

關系很明確了。

紀星再出來的時候，換上了新買的T恤和長。

韓廷不聲地自上而下掃了一眼；

臉微熱，生怕他誤會，趕解釋：“剛那服太厚。”

韓廷點點頭，表悠揚。

紀星：“……”

兩人下樓，在酒店餐廳裏選了個靠窗的座位。落地窗外一條小巷，建築樓高低錯落，上世紀的西方風格。

不知為何，紀星驀地回憶起在德國的形。恍然之時，服務生端上兩壺大吉嶺紅茶，三層疊的下午茶點，外加一碟新鮮水果，草莓櫻桃上還沾著水珠，分外人。

紀星多看了兩眼，才看向韓廷；與他目對上，才發現他一直看著，仍是那一貫認真而有力的眼神。

眨了眨眼睛，問：“韓總你怎麽會來這兒？有公事？”

韓廷說：“過來見一個教授。”見不接話，又補充了句，“你應該聽說過，孟思哲教授。”

孟思哲大名，做這行的誰不知曉？

紀星眼睛微瞪，來了興趣：“那個華裔人工智能專家？”

“嗯。”韓廷說，“DOCTOR CLOUD的研發需要他指點，所以親自過來一趟。”

紀星又想起小黎跟說過的某些事，關心道：“東醫聘用的專家，有被扣在這邊無法出境的？”

韓廷點頭。

紀星蹙眉：“怎麽能這樣？”

“很好理解。現在國家大力發展人工智能。人才，智力，是基礎；其他國家當然會想方設法遏制。說到底，這是一場爭奪戰。未來幾十年，誰先一步進行AI變革，誰就將掌握這個世界的霸權。”韓廷說，“國與國之間，就像一個個的企業。競爭，逐利，榨，剝削，是骨子裏的天。因為世界的資源是有限的。有人/國富裕，就自然有人/國貧瘠。而落後的國家，只有被掠奪被剝削的份。”

他這番話說得平靜淡漠，紀星聽著，心口卻莫名一陣發熱。想起韓廷在去年深圳AI大會上說過的未來幾十年醫療行業的智能變革。如今一想，何止是醫療行業，那只是社會的一個影。準確來說，是各行各業整個社會的變革啊。

“未來幾十年？”紀星自言自語，就是不久的將來，問，“那國家要怎麽搶占先機？”

韓廷答：“看我們這一兩代人。”

紀星又是一怔。

國之興衰，與有榮焉。

再次想起在德國參觀東揚醫療海外基地的景，那時韓廷說的關于企業家社會責任的話仍在耳邊。

瀚海星辰的版圖合并，未嘗不是個正確的選擇。

只不過，被與主。不同角度，怕是大相徑庭。

韓廷喝著杯中的茶，眼神過杯沿瞥一眼，放下茶杯了，問：“想一起去嗎？”

紀星：“去哪兒？”

韓廷看了眼手表：“我跟孟教授約的下午三點半。”

紀星趕點頭：“我有空啊。”

“行。”他拿紙巾了下角，起了。

兩人乘車去了孟思哲教授工作的研究所，在一間實驗室裏見到了正在調試機人的孟思哲。孟教授六十多歲，頭發花白，子骨卻很朗，見到韓廷和紀星，熱地給他們展示他的機人。

八歲孩大小的人形機人在平地上跑步，繞障礙，跳躍，翻跟頭，作嫻。表演完畢，撒歡兒地跑來跑去，跑到紀星跟前，歪著腦袋打招呼，是小孩的聲音：“你好呀！”

紀星詫異，問：“它的語言系統是中文的？”

“不是。”孟教授說，“通過你的外貌，以及剛才我們談，識別出你是中國人。”

“哦。”

小機人打完招呼，跑去一旁蹦蹦跳跳。

孟思哲往辦公桌那邊走，對韓廷說：“老候的事呢，你不用太擔心，這邊不會把他怎麽樣。畢竟，研究項目需要他。但回國的話，是不現實的。”

“知道。”韓廷說，“是我們行事莽撞了。”

孟思哲卻擺擺手：“現在國力推AI，政策經濟都有扶持，很多人想回國報效。誰不希自家更好呢？你的提議我看了，很好。我會想辦法多跟你們建立聯系，以後DOCTOR CLOUD遇到的問題，我也盡量找這邊的同僚一起幫忙解決。你放心吧。”

“多謝您了。”韓廷說著，畢恭畢敬地頷了下首。紀星原認真聽著他倆講話，見狀也懵懵地跟著頷了下首。

韓廷看了一眼。

孟教授道：“你也是，電話裏聊得那麽清楚了，還親自跑一趟。何必這麽客氣呢？你忙，我也是知道的。”

韓廷沒做聲。

孟教授又看向紀星，點點頭：“年輕人，好好幹啊。靠你們了。”

紀星鄭重點頭：“誒！”

正聊著，那邊轟隆一聲響，小機人把球踢到牆壁上，反彈回來砸倒了訓練用的障礙，多米諾骨牌似的稀裏嘩啦地倒。

機人聳肩攤手，歪腦袋地撒：“I’m sorry！”

孟思哲笑：“這是個小姑娘，卻特別調皮。”他像寵孫的爺爺，去扶障礙。

韓廷也過去幫忙，邁腳前看了眼紀星，說：“這機人格像你。”

紀星：？？？

今天幹了啥？從頭到尾表現得不能更乖了。

韓廷幫孟教授歸置著障礙，孟教授問：“宴臣最近回國沒？”

“沒。去年十一月見過一次，又去執行任務了。”

“沁沁也結婚了。”孟教授道，“說來你的個人大事是不是也該考慮了？”說著看了眼紀星。

韓廷只是淡笑不語。

紀星假裝認真整理東西，不注意這邊形。

跟孟教授告別後，兩人走出研究所，正好一輛公車停在路邊。韓廷看見路經站點有他們酒店，問紀星：“坐公回去？”

紀星詫異：“啊？”專車還停在路旁呢。

韓廷已走向公，回頭看：“過來啊。”

公仍在等待他倆，紀星只好小跑上去，跟他一道上了車。

下午四點，車上沒什麽乘客，韓廷下指了下最後一排。

紀星往盡頭走，韓廷跟在後。

公車啓，紀星鞋子有點兒小高跟，沒站穩，忽然一晃；後，韓廷穩穩扶住了的肩膀。

T恤袖子是極小的荷葉袖，韓廷大半個手掌握著的手臂，手心溫度炙燙。紀星悶不吭聲往前走。到了最後一排，坐去最裏邊的位置，拉開窗戶。初夏的微風吹進來，散走臉上一熱度。

韓廷在旁邊坐下，將整個人圈在座位裏邊。明明只是并排坐，卻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狎昵。

紀星想，剛才就不應該坐在最裏邊。

隨口問：“你跟孟教授有私啊？”

“嗯。他侄兒你見過，上次過生日，坐肖亦驍右手邊那個。”

紀星略略回想：“噢。”

沒話了。

韓廷清楚心裏想什麽，但不問，他也不會主去提。難道說跟孟家的妹妹相過親？本就不是什麽值得提的事兒。讓誤會了也不好。這人在上心窄，他不至于上趕著給自個兒找不痛快。

不想，紀星看似隨意好奇地問了句：“你們那個圈子裏的人，會相親麽？”

韓廷并沒打算騙，說：“會。”

“你也相過親？”側眸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