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只到了新環境的小貓。

起先還有點陌生和局促，神態拘謹地東看看、西嗅嗅，等悉一會兒后簡直不要太囂張。

比如此刻,手腳并用爬上矮矮的窗臺上，左手扯著窗簾布，右手拽著另一張空病床的床單，咧著呵呵地沖他笑：“哥哥，這些都是白的！我知道白,我還知道紅、黃、藍……綠。”

眉眼飛揚著。

對自己的知識儲備格外驕傲。

才三歲。

卻仿佛已經把這世界上所有的快樂都據為己有了。

他的三歲又是什麼樣的呢？

九歲的遲晏其實對三歲時候的自己已經沒有細致的印象了。

只記得媽媽去世后,遲延之的脾氣越發暴躁,行事也越加荒唐。

他日宿在外打牌喝酒,回來便把鞋子一踢、子一，在沙發上倒頭就睡。

三四歲的小遲晏偶爾半夜醒出來找東西吃,總能見到他坐在沙發上煙,也不開燈，電視的聲音卻調到最大。

他看見他也不理會，自言自語般罵很多人、很多事,罵這人世間不公，罵遲沈忻不重他，罵媽媽死得太早，把爛攤子丟給他。

爛攤子。

三歲的遲晏或許也沒有什麼知識儲備，但這個貶義名詞他竟然意會了。

他知道，他就是那些爛攤子中的一樣。

別人的三歲或許和一樣快樂。

起碼爛攤子和討債鬼的三歲，配不上那些快樂。

小年想到這，沒來由地拉直了角，語氣平平地敷衍：“哦，那你真厲害。”

可惜小姑娘完全聽不出來他在糊弄，從窗臺上跳下來，鞋子又發出清脆的“biubiu”聲。

得到“表揚”，角掛得更高了一些，慢吞吞從窗前挪過來，在他床邊，雙眼發亮地問他：“那你知道什麼東西是藍的嗎？”

雖是在問他，但滿臉都是“你不會問我，我教你”的得意神。

小年試探地說：“天空和……大海？”

“……你不知道沒關系，我……啊？”

他話音落下，只準備了這兩個答案的小姑娘臉上的得意消失殆盡，怔愣著張了張，兩只眼睛無措地瞪起來。

片刻后，又皺了一張臉，似乎想要絞盡腦再想一個藍的東西，好證明自己懂得更多。

遲晏手指挲著床單，掀著眼皮好整以暇地觀察。

抿直的角慢慢勾起來。

三歲的他，記憶里只有灌滿房子的黑夜和煙味。

但九歲的他，在這個沒有人他“討債鬼”和“爛攤子”的窮鄉僻壤，說不定也能沾染點的快樂。

直到那張小臉越漲越紅，兩條茸茸的眉扭了麻花，眼睛里也開始憋了半泡淚，也沒能憋出來半個字時。

他才忍著笑，不聲地說：“不對，天空是綠的吧？大海……好像是紅的？哥哥不記得了，你知道嗎？”

果然，下一秒小姑娘便來了神，那半泡眼淚被憋回去，重新變得眉飛舞：“不對不對，哥哥你好笨啊，天空和大海都是藍的，樹葉和草地才是綠的，鮮花和太是紅的！”

“哦，”小年手揪揪辮子，慢悠悠又好脾氣地夸，“還是我們婷婷記好。”

“那本來就是，我記很好的。”

小姑娘說完，撲哧一聲破涕為笑，手拽住他的被子想借力往病床上爬。

可個子實在太矮，爬了半天沒爬上來。

杭齒杭齒的樣子十分稽。

小年冷眼看了一會兒，單手把拎上來，讓穩穩地坐在床沿。

小孩兒倒也規矩，大概是顧及他的胳膊，沒有鬧騰，老老實實地坐在床沿，乎乎又熱騰騰的安分著他。

一邊晃著兩只腳，一邊興高采烈地又跟他說了好幾種。

只不過每種，充其量只知道兩個對應的東西。

大概是看的圖畫書里邊只教了兩個。

窗外的夜漸濃。

耳邊充斥著小孩兒口齒不清的聲音，普通話還不太標準，一句話里蹦出好幾個他聽不懂的方言，是平仄溫和的吳儂語。

遲晏心不在焉地聽著，偶爾接個話，心里卻想著別的事。

司機沒接到自己，肯定會和遲沈忻報告。再者孟知道了他打架的事，大概也會告訴他。

不知道爺爺會不會覺得生氣，或者失。

他心里后知后覺地開始有點后悔。

他來云陌，本來就是不想夾在遲延之和遲沈忻之間，當一個小討債鬼給他添堵。

但他好像沒做到。

小年想到這，眼皮耷拉著，心里的，長長的睫阻擋著澈燈，在他臉上投下一片暗而深的影。

——直到耳邊喋喋不休的言語驟停，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清脆又綿長的“咕”聲。

遲晏下意識低頭看去。

小姑娘滿臉通紅地捂住了肚子，見他看來，立馬睜大眼睛擺了擺手，蓋彌彰道：“我肚子沒，我不。”

“……真的。”

這句卻沒什麼底氣。

“……”

小年耷拉著的眼角提起來，樂不可支地揚起了眉。

他想了想，側彎了腰，探過手臂繞過，拉開床頭柜的屜。倒是忘了還有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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