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那邊傳來消息時楚明允正在中庭曝書卷,古卷圖冊攤了滿地,日傾庭,暖風里墨香浮。他手中正握著一卷兵書遮在額上,難得愣了愣,疑心自己聽錯了:“你剛才說……陳玄文的孫子如今在哪兒?”
秦昭隔著兩丈書卷跟楚明允對,面無表地重復道:“就在京中的紅袖招。”
“呵,真有意思,”楚明允笑了,“他這是被人千里迢迢地帶到青樓打算賣了?”
秦昭不知該如何作答。
他信手將兵書擱在地上,足尖輕風掀書頁,轉眼便穩穩地落在了秦昭旁,“也罷,我去瞧瞧看,你呆在府等我消息。”
“是,”秦昭道,看著鋪了滿地令人無從下腳的書,又道:“師哥,你這書……”
“給你了。”楚明允抬了抬手,頭也不回。
秦昭:“……哦。”
紅袖招里,花酒飄香,尋歡客推杯換盞,艷子巧笑連連,樓下廳中滴滴的聲唱著繾綣曲子,隔著樓板清晰地傳上方廂房中,襯得這房中格外清靜。
蘇世譽收回打量的目,對著奉茶的婢笑著頷首:“勞煩了。”
“公子不必客氣。”婢紅著臉退到一旁。
“讓您久等了,”靜姝將帳幔掛上銀鉤,側頭看向后拉著手的年,“沒事的,出來吧。”
那年慢吞吞地走到了蘇世譽的面前,他模樣清清秀秀的,只是臉帶了些蒼白,惴惴不安地看著蘇世譽。
蘇世譽仔細地看著他,放了聲音問道:“你是陳思恒?”
年點了點頭。
蘇世譽輕輕笑了笑,繼續溫和道:“你小時候應該是見過我的,還記得不記得?”
陳思恒猶疑地看了蘇世譽一眼,埋首搖了搖頭。
蘇世譽沉片刻,目移到了立在一旁的靜姝上,“竟忘了多謝姑娘。當時若非姑娘搭救,恐怕他也是要葬火海的。”
“我也不過是恰巧路過,舉手之勞罷了。”靜姝道。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蘇世譽道,“姑娘一介弱質流,是如何將他從火海中帶出的?”
靜姝笑著搖搖頭,“我哪里有那個本事,是他自己誤打誤撞地跑了出來,跌在我車前昏迷了過去。這小小年紀的,我看著可憐,就把他先帶了回來。如今有認得的人找了過來,我也放心了許多。”
“原來如此。”蘇世譽點了點頭,看著只給自己了個發頂的陳思恒,略一思索后輕聲道:“我是你祖父的同僚,他和我家一向很好,所以我找了你很久。”
陳思恒不吱聲。
蘇世譽耐心甚好地繼續道:“我是來幫你的,你不用怕我。”
這男人說話的嗓音溫溫的,他繃的不自覺微微放松了下來。
蘇世譽見狀,便慢慢地問道:“那日的事,你還記得多?”
陳思恒遲緩地抬起頭來,看了一眼靜姝,又看向蘇世譽,他一雙眼空空茫茫的,像是還沉浸在那個噩夢般的夜晚中沒有醒來,他張了張口,似乎極為艱地道:“我……記不清,太了,……都是火……”
蘇世譽正開口引導,陳思恒自己卻斷斷續續地說了下去:“我只聽見……父親在跟誰說話,他對方……”
“對方什麼?”蘇世譽看著他。
“……他,”陳思恒話音幾頓,神竟顯出些痛苦,含含糊糊地道:“他太……”
“哎哎這位爺!我們這位姑娘是不見客的!”猛然響起的尖銳聲驚得陳思恒一抖,話音陡然斷了。
“實在不行您、您稍等,我去問問姑娘,哎您別——”
雕花木門吱呀打開,一柄檀木香扇開紗幔,出一副冶麗眉眼,楚明允一眼見坐在桌旁的蘇世譽,勾便笑了,“我說怎麼這般攔著我,原來是有貴客在啊。”
鴇母為難地跟在他旁邊,畏懼地看了眼立在其中的子,靜姝及的視線,笑了笑,“這位公子既然已經來了,那也別惹得人家不高興,你下去吧。”
鴇母如獲大赦,連忙離去。靜姝頓了頓,笑容婉約地問楚明允:“這位公子可是找我有事?”
楚明允笑瞥一眼,并不答話卻徑直朝著蘇世譽走了過去,“我早就說跟你是有緣的,你還不信我。”
蘇世譽微皺眉,“你怎麼在這里?”
真是人生何不相逢。
依律,朝廷員不得出聲場所。如今朝中兩位要員齊聚此間,可見這青樓不是要火,就是要拆。
“既然你在這里,那我自然是——”楚明允手臂搭上蘇世譽肩頭,微傾湊近,咬著角盈盈笑道:“來捉啊。”
蘇世譽不自在地起退開幾步,淡淡笑道:“你說笑了。”
楚明允手臂落了個空,他悠然地理了理袖子,目掃到一臉驚疑不定的年上,“這小鬼,就是陳思恒?”
他此話一出,又與蘇世譽對視一眼,都思及早前護送陳玄文的人回報的消息,笑了一笑,彼此就心照不宣了。
靜姝便也笑道:“看來這位公子也是來尋人的,既然是相識,那就也請坐下喝杯茶吧。”
他們倆落了座,蘇世譽對陳思恒安道:“沒事的,你繼續剛才想說的,你父親稱呼對方什麼?”
“我……”陳思恒張口,靜姝的手按在了他的肩上,他猛然一,惶然地看著眼前的兩個男人,再也說不出話。
“怎麼了,還是怕嗎?”靜姝俯下輕攬住他,聲道:“這兩位公子是來幫你的,他們不會害你,你不用怕。”
陳思恒抓著的袖,咬著牙再也不發一言。
靜姝無奈地嘆了口氣,抬眼對他們道:“公子有所不知,那日后他的狀況就不大好,容易驚,恐怕方才是又嚇著了。”
楚明允似笑非笑地瞧著,“這麼說,怪我來的不是時候了?”
“哪里話,”靜姝笑笑,“我能否先帶他到后面靜靜,等他好些了公子再來問話?”
蘇世譽笑道:“也好,那就麻煩姑娘了。”
“還請兩位公子見諒。”靜姝欠一禮,拉著陳思恒往屋走去,影被隔在丹青屏后。
蘇世譽喝了口茶,目落在了楚明允的上,“沒想到你這般關心陳玄文的事,居然親自來了這種地方。”
“彼此彼此,”楚明允慢悠悠地道,“我也是沒想到你會在這里,還能這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真是佩服。”
“本來就是正當之事,我這模樣有何不可?”
楚明允偏頭看著他,笑瞇瞇道:“這又不是什麼正當地方,你這樣子當然奇怪的很。”
“那你有何高論?愿聞其詳。”蘇世譽道。
楚明允勾著角,將聲線低得有幾分人,盯著他道:“你想知道?那咱們去找間空房,我教你啊。”
蘇世譽愣了愣,一時沒反應過來,余里見著立侍在一旁的婢耳都紅了才聽懂,沉默了許久道:“陳玄文一介布,又已經辭世,你為何還如此關心他的事?”
真是好久都沒見過轉的如此生的話題了。
楚明允索然無趣地收回了目,答道:“陳玄文畢竟于我有恩,沒能護下他,自然是要看著點他的孫子。”
他的回答令蘇世譽有些意外,但還不及再問些什麼,靜姝已經領著陳思恒又出來了。
“小鬼,你想明白了?”楚明允問。
陳思恒垂著眼,“我……想起來了。”
“父親他,他好像……是那人,王爺。”字字哽。
蘇世譽眸微沉,沒有說話。
楚明允和蘇世譽又問了些問題,陳思恒答得含含糊糊前后顛倒錯,看來當時的確是混,他年紀小,所知不多。再問不出什麼東西,這麼耗下去也不是事兒,他們倆起就打算離去,楚明允看一眼站在那里不的陳思恒,挑眉道:“還不跟著走,你在這兒住的開心的?”
陳思恒往后退了退,站到了靜姝的后。靜姝也詫異地看著他,聲勸著想把他拉出來,他卻固執地不肯挪腳步,臉蒼白如紙,神態卻是這幾日里有的倔強。
蘇世譽輕輕笑了,道:“他很信賴姑娘,既然不愿走,我們也就不好強求。”他看向靜姝,“看來是要再麻煩姑娘些時日了。”
靜姝從詫異中緩過神來,忙笑了笑,“公子客氣,既然如此……那就由我代為照看吧。”
楚明允意味深長地看了這兩人一眼,冷笑一聲,抬步便往外走去。
“楚大人,”出了紅袖招不遠,蘇世譽便在后住了他,“前方有座茶樓,不知楚大人可有時間與我去喝杯茶?”
楚明允不不慢地轉過來,“不是才喝過嗎?”
“……”
“呵,”楚明允笑了,“走吧。”
他們倆上了茶樓,揀了個雅靜位置坐下,楚明允撐著腮將茶盞推開一點,開門見山地道:“這會兒沒旁人了,你有話直說,反正我是喝不下了。”
蘇世譽淡淡笑了笑,也干脆了許多,“楚大人信他所言之事嗎?”
“陳思恒這個人是真的,不過話就不一定了。”
“看來我們所想相同。另外那位靜姝姑娘舉止有些奇怪,讓我忽然想到了件事,若是可能的話,還能像當日地牢之時,與楚大人再度聯手。”
“哦——?”楚明允瞧著他,“你明知道那子不對,還敢讓陳思恒留在那里?”
“那般固執的樣子,難道楚大人真打算將他強行帶走嗎?”蘇世譽道:“這畢竟是在京中,那靜姝姑娘知道我們留意著,自然是不敢對他下手的,倒是不用太擔心。”
楚明允不置可否地笑笑,道:“你想找我做什麼?”
蘇世譽指腹緩緩挲過茶盞,“楚大人心里自然明白,有人妄圖攪這京中風云,雖然你我關系談不上和睦,但若是對待外敵,總還是能當個盟友的吧?”
“我待你這般深,你怎麼還總覺得你我不和睦呢,可真是傷了我的心。”楚明允幽幽嘆道。
“楚大人。”蘇世譽看著他。
“……你說。”
蘇世譽收回目,不再繞圈子,“京兆府尹之前就在留意著一家地下賭坊,只是藏的極深,還未能查出些什麼,但這幾日我在尋陳思恒時意外發現,紅袖招與那家賭坊是有所來往的。”
楚明允略一思索,笑意漸深,“青樓里消息來往,搜集報,賭坊里金銀匯,斂聚錢財。若果真是一人在后縱,那這算盤打的倒真是不錯。”
蘇世譽頷首,“楚大人可有意與我同去看看?”
楚明允低笑,“自然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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