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隔千里的金陵寄了家書來，一共兩封。

杜越興沖沖地拆開了自己的那封，然后瞪著手中的信，不識字兒般地來回讀了三四遍，最終一臉崩潰地拿著另一封給蘇世譽的信去找了自己表哥。

蘇世譽剛理完史臺的日常事務，正在蘇府的書房中看著文書。盡管他與楚明允的關系因朝堂上的一句封心與你已經人盡皆知了，但蘇世譽仍會時不時地回府一趟，畢竟他有蘇家事務要理，書房中也還放著要用的書籍文冊。楚明允提過幾次讓他將東西都挪到宮里，徹底在宮中住下，蘇世譽都搖頭說是不妥，以至于楚明允每次來府中找他時，都會站在門前盯上片刻，用蘇白的話來說就是：“陛下一臉恨不得封了咱們蘇府的表啊公子！”

杜越將信遞了過去，眼瞅著蘇世譽讀完后只是一笑，忍不住出聲問道：“表哥，我娘給你寫了什麼啊，沒提你和姓楚的……你們倆那個事嗎？”

蘇世譽收好了信，抬眼看他滿臉苦悶，不答反問道：“姑母給你寫什麼了？”

“我……唉……”杜越撓了撓頭，“我娘讓我回去娶親家，然后再好好代你是怎麼回事。”

蘇世譽點了點頭，“也難怪，姑母覺得是照看不及才讓我胡鬧了，自然想盡快給你定下來。”

“我娘這麼說你啊？那你怎麼辦，你們倆好不容易才在一塊兒了，要是再出什麼事兒，我都不敢想姓楚的他會干出什麼來。”

“這倒不必擔心，你回金陵時替我捎一封回信給姑母就好。”蘇世譽看著杜越糾結的表，不笑了，“怎麼了，不想回去嗎？”

“我……也不是說不想回家，就是……”杜越擰著眉頭，“就是不想回去親。”

蘇世譽笑看他一眼，端起手邊茶盞，“為什麼不想親？”

“……我才多大啊，就親，太早了吧。”

“你已經及冠，家是自然之事，相比起旁人也不算早了。”

“可表哥你不也一直拖著的嗎？”

蘇世譽不不慢地飲下了茶，“所以姑母如今才急著催你回去。”

“……”杜越無言以對，半晌才憋出了一句，“……話是這麼說的，可是我還是不想親。”

“沒有緣由嗎？”

杜越又撓了撓頭，“不知道，心里糟糟的。”

“你的心事自己想不，我也幫不了你什麼。”蘇世譽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或者，你可以再去問問別人？”

敲門聲突然響起，秦昭納悶地放下拭了一半的劍，起開了門。門外杜越著鼻子干笑，“秦昭你……還沒睡呢？”

秦昭了眼外面還沒完全暗下的天，“……嗯。”讓了他進屋，“怎麼了？”

“也沒什麼，”杜越難得老實地坐下，“我娘寫信讓我回家。”

“嗯。”秦昭點了點頭，“回去住幾日？”

“不是，”杜越看了看他，又低下頭去，悶聲道，“我娘是讓我回家親。”

秦昭頓時怔住了，說不出話來。

“我娘都發話了，回家是肯定跑不了了，可是這親……你、你覺得怎麼樣？”杜越說完自己又覺得別扭，忙補充道，“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找人隨便問問，畢竟我沒過親……”

他越說聲音越小，對面卻毫沒有靜，杜越忍不住抬頭去看，秦昭臉上依舊看不出什麼，只是抿著，一言不發。

“秦昭你不用這樣，沒事兒，我就是找你問問，你陪我隨便說幾句就行……我……”他有些說不下去了，站在門外時莫名其妙的張和不安一點點冷了下來，又像冷凝了冰渣似的硌在心口。杜越閉了，沉默地坐了一會兒，忽然扯起角笑了，“哎真是，我跟你說這個干什麼，奇怪，我不親……跟你有什麼關系呢？”

他站起，往外走去，“你睡覺吧，我也回去收拾東西去。”

秦昭側的手死死攥著，定定地看著杜越起離開，看著他一步一步慢吞吞地走到了門前。

剛拉開了的門突然間被出的一只手強按著給關上了，杜越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從背后攬住，他的腦袋正抵在對方膛上，制地沒法轉頭，只聽得到心跳聲響，接著是頭頂的聲音響起，“……我不想。”

“啊？”杜越錯愕。

“我不想看你親，”他音調依舊平板，語速卻明顯快了，“也不想當你的好兄弟。”

杜越想扭過頭去，卻被按住了肩，秦昭低頭抵在他脖頸后，咬著牙豁出去般地繼續道：“我不想你總是看著別人，不想你總是提蘇世譽，在蒼梧山上是這麼想，一直都這麼想，我想讓你知道，又怕讓你知道……”

“秦昭……”

“我想要你跟我在一起。”

杜越怔怔的，他腦子里空白一片緩不過神，硌在心中的冰渣卻悄無聲息地化了暖，暗暗地雀躍了起來。

不愿親的理由搜腸刮肚地想出那麼多，原來只不過是因為這一個，默默無聲地在旁守了太久的人，悉到忘了分辨究竟是哪種在作祟。

秦昭見懷里人許久都沒有反應，眸徹底黯了下去，緩緩松開了手，退開了幾步，“……我胡言語了，你回去吧。”

杜越的背影了一下，秦昭約聽見一聲笑，然后見他轉過問：“回去干嘛，你不是說要跟我在一起嗎，剛說完就翻臉讓我走啊？”

秦昭微愣，便聽杜越又道：“不過你想好了嗎，我脾氣差，不懂事，還老是惹麻煩，這樣你還要跟我一起？”

秦昭想了想，“你嫌我木訥無聊嗎？”

杜越皺了皺眉，“有時候你是讓人不了，不過這麼多年也習慣了。”

秦昭看著他，臉上牽不起笑意，眼神卻分明和了，“嗯，我也習慣了。”

杜越手了把臉，還是沒能忍下角的笑，干脆幾步湊了回來又拉過椅子，正對著秦昭坐下了，“行，那就說好了，以后敢后悔你就等著瞧！”又了自己的下，“不過我還是得回家，看來這下得把我和我表哥一起給我娘代了。”

“我陪你一起。”秦昭下意識抓住了杜越的手，頓了頓，握了沒有放開。

“秦昭，我娘可是蘇家將門出來的人，會武功的，你跟我回金陵，就不怕手打你？”杜越問。

秦昭搖頭，“那我更要陪你一起。”

杜越終是忍不住眉開眼笑，“也行，哎不過其實你不用怕，剛才我嚇你的，我娘可好了，以前說了那麼多次揍我也沒真打過。看到你對我這麼好，肯定也就放過咱們倆了，不然見面的時候你就按我說的做……”

秦昭聽著他絮絮地說，低眼看著兩人相握的手，收攏手指覺到了另一只手的溫度，從年時那場大雪暖到了今日，終于能夠握不放。

夜里，楚明允進寢殿時蘇世譽在寫著什麼，正將私用印章蓋上。他剛沐浴過，散著滿肩微著的長發，走過去倚上了桌案，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什麼東西？”

“姑母寄了家書來，我寫了封回信，等阿越回去時替我捎去。”蘇世譽將信折好裝信封中。

楚明允臉微微一變，這種時候突然來信，想想就能猜出是為了什麼，“是不同意我們兩個？”

蘇世譽抬眼看他，輕聲笑了，“姑母只是擔心我，沒什麼。”

“那你回信里寫了什麼？”楚明允瞧著他。

蘇世譽敏銳地覺察到他神里有張，于是笑意更深，輕描淡寫道：“沒什麼。”

楚明允眉梢一挑，“世譽。”

對方但笑不語，他便傾湊了上去，蹭在蘇世譽頸窩低聲道：“蘇卿？”

蘇世譽形一僵，正要按住他上來的手，耳際傳來了微涼的，是楚明允著的發劃過，而后又是溫熱的氣息，著耳廓道：

“蘇大人。”

“蘇哥哥。”

“寶貝兒——”

“別鬧。”蘇世譽深吸了口氣，按住他不安分地游走在腰間的手，看著偏頭枕在自己肩上的撒本事與日俱增的楚明允，無奈至極，“我信上告訴了姑母，蘇家玉佩既然已給了，就斷然沒有收回的道理，自然明白，不會再說什麼的。”

楚明允聞言卻直起了子，“我倒是忘了問你，這個玉佩到底是做什麼用的？”

“談不上什麼作用，”蘇世譽笑了笑，“我娘留給我的玉佩，也是蘇家的規矩，家主要在婚當晚將玉佩與夫人，算作是份憑證了。”

楚明允愣住了，一時無言。即便蘇世譽坦白了心里從來都有他，他也不曾想過這個“從來”究竟始于何時，怎麼也想不到，原來早在他還漫不經心、不以為意時，就已經被忍無聲地藏在了心上，此后的糾葛不定、真心假意，不過是當局者迷。

及蘇世譽的目，楚明允忙斂了神，頓了頓，彎起角道：“既然都占了我這麼久的便宜，那蘇大人打算什麼時候把婚事也給我補上呢？”

蘇世譽笑著輕輕搖頭，“你我婚定是要遭到阻攔非議的，難不陛下真打算將有異議者殺個干凈，再惹來一場嗎？”

“……”楚明允沒應聲，蹙的眉卻分明顯出了不滿。

“得以相守，已經足夠了。”

“世譽，”楚明允低嘆出聲，“我恨不得把一切都給你，可你卻什麼都不肯要。”

蘇世譽想了想，忽然道：“把手給我。”

楚明允不明所以地遞出了手，被蘇世譽輕握在掌心，然后他拿過桌案上的私章，印上了楚明允的手背。素白襯著朱砂殷紅，蘇世譽淡淡一笑，執起他的手，低眸吻上了自己的名字。

手背上溫潤，楚明允看到那朱砂在他間暈染開一線，反手住蘇世譽的下吻了上去。

蘇世譽順勢攬上了他的肩頭，舌纏的間隙四目相對，輕笑著又親了親他的臉，“我只要這個。”

楚明允與他額頭相抵，深深地看進他眼底，抑著急促呼吸，嗓音微啞，“好。”又道，“我記得明日是休沐？”

“……”蘇世譽道，“我指的并非那個意思……”

未完的話消弭在了齒間，只余抵死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