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晏按了一下播放控制鍵,全息屏上投出俯瞰圖,他在其中一間屋子上隨手一圈,淡淡道:“這是你的住?”
吉姆·卡明點頭:“是的,你可以看見,離吉·貝爾家很近,只隔著家的圍墻和我家的圍墻而已。”
“五分鐘前,士站在你現在站的證人席上,提到過一件事——幾乎每天扔垃圾時都會和一位醉酒的鄰居發生爭吵。”顧晏道,“你知道那位鄰居是誰麼?”
吉姆·卡明有一瞬間的尷尬,發黃的眼珠轉了一下,瞥了眼控方律師,又收回來。
顧晏不急,一臉平靜地等著他開口。
吉姆·卡明著頭皮道:“我。”
旁聽席上的人們“嗡”地議論起來,許多百無聊賴的人開始坐直了重新看向辯護席。
“你幾乎每天都會醉倒在這個垃圾理箱旁邊,睡到凌晨甚至清晨才回家?”顧晏在俯瞰圖上準確地圈出那個垃圾理箱的位置。
這倒不是說的,這是他跟燕綏之在錄像中看到的,清清楚楚。
吉姆·卡明張了張口。
旁聽席上有人小聲議論起來,畢竟一個陳年醉鬼很難給人好印象,也很難樹立一種條理清晰的理形象,而事實上,吉姆·卡明充滿的眼珠和浮腫的臉證明了這一點,這對證人份會有些微的影響。
顧晏這回沒有等他回答,“23號那天晚上,你喝酒了?”
吉姆·卡明瘋狂搖頭,“沒有!23號那天我真的沒喝!你也說了,是幾乎每天,并不是真的每天,事實上這些天我都沒有醉倒在巷子里,我改了。而且……”
他努力想了想,突然抓住了一浮木:“23號那天晚上我在稻草便利店買了東西,那家的店員包括店里的錄像都能證明這一點。”
他又得意起來,“我非常清醒,那天一點兒也沒喝酒。”
顧晏垂下目,翻了一頁記錄,又抬眼問道:“你路過吉·貝爾家,過窗子看見約書亞·達勒是晚上7點50之后?8點之前?”
吉姆·卡明點頭。
顧晏:“為什麼對時間段這麼肯定?”
吉姆·卡明:“我在稻草便利店結賬的時候恰好看過墻上的時間,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是7點45。從稻草便利店到我家步行需要7分鐘左右。所以我在進我家小院前,看見吉·貝爾的窗子時,應該是7點50之后。而且我進家門之后,又看了一眼時間,同樣記得很清楚,差兩分鐘8點。”
這段他說得非常清晰,甚至間接證明了他那天確實是清醒的,并沒有喝斷片。
“你是在開自己住門時,過一缺口,看到了吉·貝爾士家的窗戶?”顧晏又問。
“是的。”
“你住的門距離貝爾的窗戶多遠?”
“7米左右。”
“正對著?”
“有一點斜,只是一點。”吉姆·卡明強調。
顧晏看著他濁黃的眼珠,“你的視力怎麼樣?”
“很好!非常好,沒有任何問題。”吉姆·卡明指著自己的眼睛,“發黃充只是因為之前喝多了酒。”
顧晏目隨意一掃,估量了一下證人席到后旁聽席的距離,想要挑一個參照。結果余就瞥見燕綏之面前攤開的紙頁上,批考卷似的寫著一個瀟灑的“A”。
“……”
他默然片刻,隨手指了一個旁聽生,問吉姆·卡明:“這位先生外套左口的數字你能看得清麼?”
吉姆·卡明立刻道:“68!”
眾人跟著勾頭看過去,確實是68沒錯。如果這個距離能看見這麼大的數字,隔著7米看清人臉本不問題。
這一番問題問下來,旁聽的人們都有些納悶,他們有點不準顧晏這位辯護律師的目的,只覺得他問的問題所引出的答案,非但對約書亞·達勒沒有好,甚至還在給對方加重可信度。
顧晏卻依然一臉冷靜:“所以你能確定,當時在吉·貝爾里間的人是約書亞·達勒?你看見了他的臉?”
吉姆·卡明:“對,我看見了!非常清楚!多虧我看見了,我很慶幸我當時朝那邊張了一眼,提供了這麼重要的證據,不是嗎?”
“只是張了一眼?”
“對。”
“有走到窗邊麼?”
“沒有,怎麼可能走到窗邊,那不就進別人家的院子了麼。”吉姆·卡明道。
“你看清了五?有沒有可能是跟約書亞相像的其他人?”
“不會的!”吉姆·卡明道,“我連他眼角下的痣都看清了,絕對不會錯。”
“你張了那一眼就回家了?”
吉姆·卡明看起來有點憾,“是的,我看到的時候約書亞·達勒剛走過來,我以為他只是來做客,沒想到后面會發生那樣的事。我只看了一眼就回屋了,畢竟外面太冷了,零下十好幾度呢。”
顧晏點了點頭,垂下目翻看了桌面的紙頁,從里面取了一張出來,點了一下播放控制。
他取的那張紙頁容頓時被展示在了法庭的全息屏幕上,足以讓所有人看見。那是控方提供的對案發現場以及前后狀態的描述。
顧晏道:“現場還原資料12頁第10行,23號晚上7點30分左右,吉·貝爾坐在窗邊打開暖氣做編織。第14行,案發時吉·貝爾被擊中后腦,歪倒在座椅左側,頭發蹭到了窗玻璃底邊的水汽。”
“暖氣在窗邊,外面零下十幾度,以當時吉·貝爾設定的暖氣溫度,最多只需要五分鐘,窗玻璃就會蒙上一層厚重的水霧——”
他說著,起眼皮看向了吉姆·卡明,沉聲道:“請問你如何在不靠近窗戶的前提下,隔著7米的距離,穿那層霧氣,清晰地看見屋子里約書亞的五以及他眼角的痣?”
……
全場雀無聲。
第29章 約書亞·達勒案(四)
吉姆·卡明渾僵, 從頭皮冷到了腳底。
他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鵝,張著,呼哧呼哧地著氣, 卻半天沒能說出一個字。就連抓過發蠟的頭發都耷拉下來, 顯出一種劣質的油膩澤。
坐在席位上的控方律師盧也同樣一臉空白, 盯著顧晏看了一會兒,又將目轉向了證人席。
他突然萬分后悔, 為什麼自己沒有事先跟證人把所有細節核對一遍。或者換一句話說,他在開庭前跟證人接的時候, 代了那麼多大大小小的注意事項,為什麼偏偏沒有想到這一點。
整個法庭的死寂維持了大約四五秒, 轟然沸騰。
旁聽席上的人們終于回過神來, 看著證人席開始議論紛紛,聲音無孔不地鉆進吉姆·卡明的耳朵里, 卻聽不清完整的字句。
他的臉漲得通紅,因為常年過度酗酒,兩頰甚至有點發紫。
“我……”他張了張口, 目四下瞥,顯然已經站不住陣腳了, “可是……我……”
顧晏等了片刻, 沒有等到更多的解釋。對于這種狀況, 他顯得毫不意外,只是順手把那份紙頁丟回了桌上,電子頁面瞬間回歸原位。
“很憾, 我沒能聽到一個合理的解釋。那麼,我是不是可以懷疑你的機?”
這句話他說得非常平靜。
事實上,整場庭辯他都表現得非常平靜,沒有慷慨激昂,沒有特意提高或者低的音調,沒有任何煽的語氣。從頭到尾,他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跟他略帶冷的音倒是非常相配。
對于吉姆·卡明的機,他可以做出各種分析,任何一種都足以讓這個人徹底崩潰在證人席上。
但是沒必要費這個口舌。
就像曾經有人說過的那個道理——對于陪審團或是其他有傾向的人來說,給一個引線讓他們自己得出結論,比其他任何方式都管用。
旁聽席上的人們已經有了各種猜測,比如吉姆·卡明才是兇手,做這個偽證是為了掩蓋自己行兇的真相,將罪行嫁禍他人。
再比如一個常年醉醺醺的酒鬼,沒有人把他放在眼里,總認為他滿口吹噓和醉話。好不容易有一天,他的話突然有了存在,重要到甚至可以決定一個人的人生,他站在證人席上,所有人都會安靜下來,把目投注在他上,仔細聆聽他說的每一個字。這種咸魚翻般的差異足以讓他得到虛榮和滿足。
……
旁聽者會有的這些想法,陪審團同樣會有。
控方律師盧忍不住轉頭看了眼高席之上的陪審團,那些士先生們也在偏頭簡略地談,面容或嚴肅,或嫌惡。
盧又默默轉回頭來,只覺得這場庭審,己方頭上突然刷了一片大寫的“要完”。
吉姆·卡明在無數或猜忌或鄙夷的目中,從天堂掉進地獄,這種跳樓一般的驗讓他難以招架,頭暈目眩幾乎站立不住。
偏巧這時候法莫瑞·劉“咣”地一聲敲了一下法槌,沉聲道:“肅靜!”
法槌聲落,證人席上的吉姆·卡明渾一,兩眼一翻當場就要厥過去。
一般而言,在德卡馬那一帶的法庭上,這種重要的證人證言出現巨大瑕疵,由顧晏代表的辯方會提出直接裁決,十有八九會被接,并得到一個比較理想的效果。
然而法莫瑞·劉的屁依然很歪,所以議裁決遭到了拒絕。
他只是讓法警把吉姆·卡明帶了出去,留待后續查問,而庭審這邊居然全然不影響繼續進行。
這位老家伙敲著法槌的時候,坐在顧晏后面的燕綏之又不甘寂寞地起了筆。
堂堂法學院前院長,曾經的一級律師,翹著二郎挑著眉在紙頁上畫了一個鱉……
筆象,瀟灑不羈。
最煎熬的莫過于被告席上的約書亞·達勒。
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只被拎著脖子的野崽子,十分鐘前還被人按在砧板上,用菜刀比劃著要剁他的腦袋。眼看著要死了,又被另一個人奪刀救下,死里逃生。
然而他剛下地,提著爪跑了沒兩步,氣還沒兩口呢,就又被捉了。
他再一次生無可地把腦袋擱在了砧板上,覺得人生真他媽的蛋,這樣都不放過他,那他基本沒有指了。
這回,他覺得他脖子以下都進監獄了,就剩腦袋還在垂死掙扎。
對于這種況,顧晏和燕綏之一樣,早有心理準備。
直接裁決遭到拒絕后,庭審會進辯方舉證的階段。顧晏八風不地站在辯護席上,手抹了一下播放控制鍵,法庭巨大的全息屏幕瞬間切換了容,展現的是警方痕檢部門遞的現場足跡鑒定記錄表。
經過申請,痕檢站在了證人席位上,回答顧晏所提出的問題。
“痕檢陳?”
“是的。”
“這份足跡鑒定記錄表是經由你手提的?”
陳點了點頭:“是的。”
“容非常清楚。”顧晏道,“但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問題,我仍然需要跟你確認一些細節。”
“好的,沒問題。”
“記錄表第2頁第3行,鞋印全長27.5厘米,前掌14.5厘米,寬9.3厘米,弓長6.3厘米,寬6厘米,后跟長6.6厘米,寬6厘米。據前述磨損狀況等現場痕跡估算,跟厚約1.5厘米。”
顧晏用控制燈在全息屏上劃了一條線,方便所有人找到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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