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勤政殿,申時行與王錫爵分東西站立,二人目觀鼻、鼻觀心有如泥雕木塑。而龍書案後的萬曆臉鐵青,手裡狠狠著的一本奏摺,看那架式,他的不是奏摺,而是想斷這個寫奏摺的盧洪春的脖子,一個六品的芝麻綠豆的小,你怎麼敢!
“陛下春秋鼎盛,正值神強固之時,頭暈眼黑之疾,皆非今日所有。醫家曰:氣虛弱,乃五勞七傷所致,肝虛則頭暈目眩,腎虛則腰痛泄,觀陛下之象,以目前衽席之如,而忘保之,其為患也深。”
摺子上這幾句話刺目心,讓這位自栩明君的帝王頓時生生揭掉三層臉皮!是人都要臉,皇帝乃是天子,一言一行更是萬民表率。誰不願意當明君?
如今居然被一個不起眼臣子指著鼻子罵你生活不檢點,作風太放。就算不是高高在上的皇上,換一個平民老百姓,忽然來了一個人深看著你說:哥,你氣不太好哇,肯定是晚上那活乾的多了吧。……這事得多節製點哈,否則你腰痛有你的哇。換你火不火?
“盧洪春這廝!肆言眾,沽名汕上,好生狂妄!著錦衛拿在午門前,重責六十,革職為民,永不敘用!”正如申時行所料,自覺大失麵的萬曆暴跳如雷,雷霆萬丈。
不聲的遞了個眼給王錫爵,心領神會的王錫爵臉上了幾下,冇張先在肚子裡痛快的罵了這個老狐貍幾句,而後上前跪下,“陛下,老臣有兩本啟奏。”說著將手中兩分本章呈上,旁邊有總領太監馮錦接過,放在萬曆麵前龍書案上。
萬曆心中正不痛快,恨不得眼前這些煩人的傢夥全消失。但是王錫爵是三朝老臣,當朝次輔,可不能當做撒氣筒來用的。強了下火氣,勉強出笑臉:“平吧,起來說話。”
說著手打開第一本,幾眼看過,火上澆油啊!王錫爵第一本正是自已一手提拔的言江東之、羊可立與李植的奏本。三人聯名參申時行為陵寢監,玩忽職守,擇地不吉。施工期間居然在地裡挖出石頭,這心是想讓吾皇萬歲之後不得好死其心可誅,其罪滔天。
而後筆鋒一轉,折中曆數申時行任首輔後種種失職之。然後重點來了,三人聯命保舉他們的老師王錫爵由次輔升為首輔,至於申時行,就讓他回家賣紅薯雲雲。
一個個冇一個的,全是廢,飯桶!看看他們參的是什麼?墓地選的不好?那是老子選的好不好……萬曆皇帝都想仰天咆哮了!
要說江東之三人倒黴是有原因的。選陵寢那事真冇申時行什麼事。說白了他就是一監工,還是掛名的。陵寢那塊地是萬曆親政後為自已辦的第一件事,天知道他還會讓自已死的不安生不?如今被人罵得無,你說火不火!
隨手提起硃筆在摺子上批道:“閣臣理政,豈責以堪輿?爾等三人不務正業,有負朕心信任,姑念平時薄有功勞,罰俸半年,小懲大戒!”畢竟這三個人自已一手提拔培養的,對自已還算忠心,與盧洪春不能一樣待遇。萬曆盛怒之下也算高高提起,低低放下。
批完這一本,還有一本呢。煩到家的萬曆冇好氣打開一看:哎喲,這本奏摺不是彆人,正是一旁當朝次輔的王錫爵寫的。
看著是一份奏摺,實際上就是一封的辭職信!通篇文采洋溢,駢四驪六,奇句妙語,為大觀,王錫爵充分發揮了自已優文筆的同時,一針見的指出自已要辭職的原因就是:李植等人稱自已為老師,卻不查事實真相,陷害忠臣,更是將自已拖出來堵槍眼!做為老師,不能管教自已的學生,任由他們胡說八道,胡咬人,決計冇有臉呆下去了。皇上,俺要走人!
“王卿,你乃當朝次輔,有重責,怎可輕言離去?江東之三人無故彈劾申卿,累你清譽,朕必嚴懲便是。”
王錫爵是千炸萬滾的老油條,萬曆這點和稀泥的功夫在他眼裡很不夠看。當下跪下道:“陛下,不是老臣不願為皇上分憂,隻是這三人以我之名,行茍且之事。老臣一生清名,怎可毀於這三個鼠輩之手,若再與這三人同朝為,老臣隻能請辭離去。”
申時行暗地給王錫爵送去一個讚賞的眼神,說的好哇說的好!非如此怎麼能夠除掉那三條狗呢?一個能乾事的次輔和三條咬人的狗,孰輕孰重?傻子都掂的出輕重。
看看在一邊閉眼不說的申時行,萬曆無奈的歎了口氣。怪隻怪這三個人不長眼,咬人咬瘋了麼?居然向朝中最大的這個下了口。你下口也罷了,你真逮住錯也啊,得罪了閣首輔,還被自已的老師反將一軍,這怎一個黴字了得。硃筆一揮,罰俸半年之後,又添了一行字:即著三人各降三級,發配外地,以觀後效。
王錫爵目的達,自然也不辭職了。笑嘻嘻拿著批完的摺子站到一旁,這事算了,後邊還有大事呢。瞟了申時行一眼,意思是我的任務完,下邊的就看你了。
看著臉難看的皇上,申時行也有點怵頭,不過冇辦法,事還是得說。沉片刻,“陛下時做暈眩之癥,想必是夙夜勞心戮力,勤於政事所累。老臣無能不能為陛下分憂,隻陛下清心寡慾,養氣寧神為上,若此國家幸甚,臣等幸甚,萬民幸甚。”
這幾句話重點就在清心寡慾,養氣寧神八字上!若是盧洪春在此,估計一定口噴鮮,死在這兒的。為什麼人家申時行能居一品、閣首輔?什麼高山仰止?什麼歎爲觀止?如斯而已!
就連一邊呆立的王錫爵都服了氣。老申拍馬屁的功夫用一句唐詩形容最為切,“隨風潛夜,潤無細無聲。”十打十的已到達拍馬的最高境界。
會最深就是當今聖上萬曆。這冇比較也罷了,同樣一件事,從人家申時行裡說出來除了讓人打心眼舒坦冇彆的想法,可是反較盧洪春這廝的胡言語,著實可惡可惱!
就在申時行將萬曆拍了個舒服,看著聖駕心轉好,就在他準備給盧洪春說說,再趁機和皇上提一下立太子的時候,宮外馮錦匆匆忙進來,後邊跟著一位老太監,手中丹盤之上呈著一封書信樣事。
申時行久在宮中行走,識得這老太監是慈寧宮養心殿前的高福海,此人出現便是太後有旨意到了。申時行隻得暫時閉。果然高福海袍跪倒,磕頭啟奏道:“陛下,太後孃娘著奴才送來一封書箋,呈皇上覽。”
萬曆和申時行包括王錫爵都愣了,這是冇有過的事啊。李太後的底細他們都知道。在隆慶帝還是裕王的時候,李太後隻是裕王府的一個侍妾,後來僥倖懷孕生下朱翊鈞,纔有今天的太後之尊。
這位李太後明過人,卻通文墨,基本上也就是識字班的水準,能看懂個賬本子的水平。這也是朱常創做那篇大實話的原因了。若是按現在八文的寫一篇,彆說老太太了,估計冇聽完就睡過去了。
皇上不知太後今天是那陣風颳的不對了?沉一下,“且放下,回去和太後覆命,說我一會便看。”萬曆想先打發了高福海,便要和申時行說話。
可是出人意料之外的高福海又跪下了。萬曆煩燥皺起了眉頭。今天不順的事太多了,一個一個就不能讓朕清心一點麼?怎麼想過點好日子咋就這麼難??
高福海可冇聽到萬曆皇帝心中悲憤的吶喊,依舊扯著那尖的刺耳的聲音道,“萬歲,太後孃娘說了,要奴纔等著您看完,領了您的訓示才能回去覆命。”
這下子申時行來興趣了!眼皮子連跳幾跳,多年從政的直覺告訴他有戲!那張書箋裡到底寫了些什麼呢?再瞅王錫爵,也是一臉的好奇。
看不完的摺子,批不完的奏章也就罷了,如今居然還有事冇事還得看這些有的冇的。萬曆越發堅定了從此不上朝的信念。
不過老孃送來的,再煩也得看,可是這一看下來,萬曆就拿不下眼來了。憑良心說,這文章寫的很不錯。寫作手法新奇、彆出心裁、獨一格不說,字裡行間飽含真,那些煽描寫讓人即不厭煩又眼前一亮。
字數並不很多,萬曆很快就讀完了。接著反覆讀懂了幾遍,砸吧砸吧,心裡有些不是味道。這是一個兒子描寫他與父親的關係的文章,隻是這字裡行間,字字控訴,看來這爹不咋地啊。
那能這麼對兒子呢?要知道老婆是彆人的好,兒子還是自已的強。禽啊!這爹是禽!這樣的爹若是出在我朝,朕定要重重的治他的罪!
歎再三,萬曆也冇多想。看來是太後不知從那搞來了這麼奇文,這是特地送來讓朕欣賞的吧。隨手遞給眼看了半天的申時行與王錫爵,“老師,你來看看,可算篇奇文!裁新奇不說,難得是一片孺慕深,躍然紙上啊。”
申時行是萬曆的老師,一般冇有什麼人在的時候,萬曆都喜歡他老師,而不是卿。申時行習以為常,做為一代首輔,飽學之士那有不好文的,一聽皇上說是奇文,不等待傳遞,直接手接過,王錫爵連忙湊了上去,二人一同觀看。
萬曆鬱悶的心終於因為看到一篇好文章好了起來,臉上出久違的笑容,對高福海道:“太後有冇有說,這文章是從那裡得來?”
“這篇文章是皇後送來,乃是皇長子所做!”高福海很高興,看萬曆的臉就知道這次差當的差不了。主子高興,這賞錢大大滴。
“什麼?”萬曆手中的茶杯咣噹一聲就掉在了地上,茶水濺了一。一旁的黃錦慌了神,手忙腳的上來收拾。可是誰知道高福海的這一句話頓時讓萬曆的好心由峰頂直接跌低穀,然後跌稀爛。而一旁的也是申時行與王錫爵大張開,驚的合不攏來。二人對視一眼,發現對方眼睛都放出來了!
不識字也不知道容的高福海心驚跳。不能夠啊,我冇說錯什麼吧,這都什麼反應啊。
萬曆皇上的臉瞬間由紅變白,由白變青,由青變黑。搞了半天那冇人的爹居然是自已!若是一般做人親爹的,被兒子出這種聞,彆的不說,吐兩口老是輕的,可是冇等發作就被申時行一句話堵得差點嚥了氣。
申時行特彆特彆的高興,高興到連保全盧洪春的事都忘了!朝野傳聞都道皇長子懦弱無能,可是就衝這一篇文章,誰人寫得出來?彆忘了,皇長子今年才六歲,就能寫出如此真實意,人至深的文章,怎能是池魚之輩!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皇長子文采斐然,陛下聖德天眷,大明後繼有人。老臣誠心懇請陛下,將皇長子立為太子,必可上承天佑,下得民心,永世太平。”
王錫爵在一旁高呼道:“老臣附議,請陛下早發聖旨,立皇長子為太子。百幸甚、萬民幸甚!”
申時行與王錫爵的興的嚎將在失神狀態的萬曆皇帝拉回到了現實。幸你個頭!惡狠狠一手從申時行手中搶過那張紙箋,怒吼一聲:“擺駕,慈寧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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