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聞聲,歡喜轉頭道:“陸大人,您回來了!我準備請你吃飯呢,您快里屋落座。”
陸繹瞥了眼手里的小紅蘿卜:“吃這個?你當喂兔子麼?”
“哪能,我專門給您整治了一桌素齋。你千萬別誤會我是為了省錢,我特得查過黃歷,今日宜齋戒,有十萬功德。”今夏說完便有點后悔,覺得這話頗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嫌疑。
“怎得,覺得我平日作孽太多?”陸繹挑眉,語氣不善道,“所以該多積點功德?”
今夏干笑兩聲:“大人您想多了,卑職只是……平日多您照拂,請您吃頓飯那不是應當應份的事麼。”
陸繹盯看了片刻,又瞥了眼灶間里頭的楊岳,什麼都未再說,徑直進屋去。
后,今夏費解地啃了一口紅蘿卜,擰眉道:“看來,他今兒氣不順呀,也不知道誰招他惹他了?”
楊岳手腳麻利地把豆腐皮下到湯里,滾了幾滾,盛到湯碗之中,朝今夏道:“還愣著干什麼,正主兒回來了,還不趕上菜。”
趕忙取了漆盤,將湯碗放上去,今夏小心翼翼地端到屋,看見陸繹眉間微顰正手倒茶水……
“大人,今日不順心?”將湯碗擺放好,試探問道。
陸繹斜睇了一眼,并不言語。
“是不是有人招您惹您了?”今夏分外真誠道,“肯定是他們不對!您先喝口湯消消氣。”
他又了一眼,開口淡淡道:“那倒也不是……近日你好事雙,我是不是該恭喜你?”
“大人您就別笑話我了!”今夏正愁這事,煩惱道,“謝霄怎麼想一出是一出?我怎麼可能嫁給他,這不是添嗎……大人,這事您可別讓劉大人知道,千萬千萬!”
陸繹端著豬油炒蘿卜進來,蘿卜如琥珀,上面灑了蔥花,還有點點蝦米,在燭下晶瑩剔。
“謝霄可是和爹爹說,你已經應承他了。”他朝今夏低語道。
今夏愈發覺得頭大,急道:“我跟他說此事再議,這怎麼能應承!你說……他那人看著齊乎的,怎麼就筋呢!”
“你不想答應人家,直接回絕就是了,何必說再議呢。”楊岳不解。
“當時那個形你不知道……”眼下,今夏又不能提劫船那晚的事兒,實在沒法解釋了。
陸繹已施施然自己盛了碗湯,湯勺在青花碗中慢條斯理地輕輕攪:“那日,我記得你還說這是件好事。”
沒想到連陸繹都攙和一腳,今夏真是哭無淚,辯解道:“我就是隨口那麼一說,那時候我燒暈暈乎乎的,他說什麼我也沒往心里去呀,這事兒我怎麼可能答應……我家在京城,他在江南,讓我嫁這麼遠,我娘也不能答應呀!再說……他旁還有個上姐姐,兩人可是之前有過婚約的,而且上姐姐對他深意重,我怎麼能從中一腳。我若是真嫁進去了,日里和上姐姐低頭不見抬頭見,雙刀那麼厲害,萬一那天想不開,不就把我削片片的,我象是會找死的人嗎……”
說到此,突然想起陸繹對上曦似頗有意,連忙朝他道:“大人,我對上堂主很是敬重,對絕對沒有不滿,您千萬別誤會啊。”
陸繹擺擺手,顯然并不介意:“你想得夠長遠的……接著說!”
“接著說?”今夏楞了下,“我沒什麼可說的了,反正這事我不能答應,我娘也不會答應的,明兒我就讓他滅了這念頭。”的手用力往下一斬,斬釘截鐵。
楊岳提醒:“謝霄那人可好面兒,你別讓人下不來臺。”
“放心吧,我有數。”
雖然上這麼說,今夏還是頗煩惱地推了推額頭。
“那行……對了,我得去把春餅烙出來。”楊岳惦記著灶間,急急忙忙地折回去。
今夏看陸繹喝了小半碗湯,似還有滋有味,復振神,打疊起十分殷勤,笑問道:“大人,要不要我再給您燙壺酒?”
“你還備了酒?”陸繹倒沒想到。
“上回給您歸置屋子的時候,我在圓角柜里頭找著兩壇子酒,還沒啟封,您要不要嘗嘗?”
陸繹挑眉道:“明明是你請客,怎麼還得喝我自己的酒?”
今夏厚著臉皮道:“酒的好劣之分太明顯了,不像做菜,只要手藝好照樣好吃,我又沒法給您現釀酒去。這個啊……是誰的酒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吃好喝好,對不對?我給您燙酒去啊……”
“慢著……那酒是果酒,不用燙。”陸繹偏頭想了一瞬,“果酒味淡,要用玻璃杯子才好。”
“我上哪兒給您尋玻璃杯子去?”今夏犯愁地看著他。
陸繹也看著,片刻之后,輕嘆口氣:“那就罷了。”
見他舉箸挾菜,今夏轉去圓角柜取酒壇子,心中暗道富家子弟實在太講究,真難伺候。正想著,聽見陸繹又道:“這蘿卜,是用豬油炒的?”
今夏捧著酒壇子,陪著笑湊過去道:“對!你看這澤,漂亮吧!大楊炒這菜是一絕,有這一盤菜,我都能吃三碗白飯下去。”
陸繹慢吞吞問道:“你不是說素席麼?怎得還用葷油?”
“用葷油才好吃……”
“十萬功德怎麼辦?”他問。
“別管那些了,大人您又不缺!”今夏深他真是太難伺候了,“這菜真的好吃,您湊合著吃不行麼?”
眼看有點起,陸繹只得垂目,微微一笑:“行,湊合吧。”
一會兒功夫,楊岳把春餅烙好,連同卷料、蘸醬都端了過來。今夏幫忙擺好,這春餅的卷料頗用了些心思,原想一樣一樣說給陸繹聽,但被方才幾盆冷水一澆,估著他也瞧不上眼,不由殷勤之消減大半。眼看菜已經上齊,替陸繹斟上酒,便準備和楊岳尋點灶間的邊角料吃去。
“大人您將就著吃,卑職告退。”
似沒想到要走,陸繹微微詫異道:“你還要去哪里?”
“大人,我也了,我和大楊吃飯去。”扯了扯楊岳,示意他跟自己一塊兒走。
“這麼一桌子的蘿卜,就留給我一個人吃?真拿我當兔子喂。”陸繹沒好氣地招呼道,“都坐下,一塊兒吃!”
“這個……不妥吧,份有別,我們哪能跟您坐一桌吃飯。”今夏看著熱騰騰的飯菜也有點挪不腳,“要不,您先吃,我們在旁伺候著,等您吃完了我們再吃?”
陸繹瞥一眼,簡短命道:“坐下,吃飯!”
也是個識相的,今夏嘻嘻一笑:“既然是大人的好意,那我等就不推辭了。”
楊岳推辭道:“爹爹還未歇息,我還得回醫館去,請大人包涵。”
陸繹點頭道:“你去吧,幫我給楊前輩帶個好,等我得了空就去瞧他。”
今夏把楊岳一直送到月牙門外,原本想說什麼,躊躇了片刻還是道:“算了,明兒我自己跟頭兒說去。”
楊岳叮囑道:“別喝酒,在陸大人面前失了態可不好。”
“曉得了……小爺喝酒什麼時候失態過。”
今夏催促他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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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稟堂主,人已經安全送到,俱已按照吩咐已安排妥當。”
一利落短的阿銳垂目向上曦稟道。
上曦立在船頭,目不知落在何,過了好半晌才似發覺阿銳的存在,緩聲問道:“你,回來了。”
阿銳抬目看向,只覺得短短兩日不見,竟消瘦了幾分,忍不住開口道:“堂主,你……發生了什麼事麼?”
上曦搖搖頭,目掃過渡頭上來來往往忙碌的幫眾,淡淡道:“我想到湖中散散心。”
不用多余的話,阿銳接過原來船夫的搖櫓,示意他下船去。
一葉小舟,兩抹人影。
上曦獨立船頭,徑自怔怔出神。阿銳在船尾默默搖櫓,目卻從未稍離。
行至湖中時,月已上中天,明晃晃地倒映在水中,時而破碎,時而聚合。
阿銳放下船櫓,朝船頭行去,才行至一半,便聽見上曦吩咐道:“艙里有兩壇子酒,你拎過來。”
船艙暗沉沉的,他手到那兩壇子酒,掂了掂,壇子頗重,里頭沉甸甸地晃著酒水,遲疑了下,他才將酒壇搬出去。
月下,可看見酒壇封泥完好,壇上還沾著些許泥土。
上曦取出帕子,俯沾了湖水,慢慢拭著壇上的污垢。阿銳怔了片刻,他隨沒有帕子,便撕下一方角,沾了湖水,幫著。
潔的釉面淡淡映著月,白皙的手指在其上輕輕挲著,極輕極輕地嘆了口氣。
“把你的刀借我一用,好麼?”問道。
阿銳并無二話,從腰間出那柄鯊魚吞口的短刀,調轉刀柄遞給。
用刀細細地在壇口沿劃開一條小,然后才啟開封泥,酒塞一打開,一醇厚濃郁的酒香撲鼻而來,一聞便知是上好的酒。
“這酒香麼?”上曦似隨口問道。
阿銳“嗯”了一聲,又點點頭:“是好酒。”
“是好酒,沒錯。”微微一笑,“這是我爹爹埋了二十年的兒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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