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梓瑕一時倒愣住了。而小施默然屈，向們行跪拜禮，的裾無聲無息拂過地面，靜默如無風自落的花朵。

“小施謝過當年夔王爺救命之恩。”

李舒白略一點頭，并不說話。

小施一直跪著，只以一雙沉靜而悲戚的目看著他，那目中仿佛涌著萬千思緒，卻是一點都無法說出口。

許久許久，才用沙啞的聲音說：“我一直呆在太極宮中……那里已被廢棄，幾乎無外人行經，更沒有人知道我是誰……直到，今天王皇后過來跟我說，若不是我，雪或許不會死。”

小施靜靜地說著，垂頭跪在地上，靜默得仿佛連呼吸都沒有。

黃梓瑕緩緩說道：“一切都是差錯，雪的死……你不算兇手。”

小施那張素白的面容上，失去了胭脂的點綴，浮著一層冰涼的蒼白。用一雙毫無生氣的奄奄的眼睛看，低聲說：“可我覺得皇后殿下說得對，要是沒有我的話，雪就不會死了……”

黃梓瑕說道：“然而若沒有你，雪三年前就已經不在了。”

小施卻并沒有釋然，的頭越來越低，最后幾乎是伏在了地上。把額頭抵在自己地面的手背上，聲音哽咽模糊：“若沒有雪，我也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我們一起在軍中相依，又一起到了揚州，一起到了州……蘭黛姑姑對我們視若己出，我也和雪一樣跟學琴，學舞。雖然都學得不怎麼樣，但這三年，我們日子過得很好，如果……如果沒有馮娘出現在我們面前的話，我們直到現在，依然是那麼好……”

李舒白冷眼旁觀，并不說話。

“皇后今日怒斥我，說我因貪慕虛榮，妄自頂替雪，以至于如今釀大錯……可其實，其實我與雪并不知道如今的份，連馮娘來接我們的時候，也不知道……”小施捂著臉，聲說道，眼淚在的指間撲簌簌流下，涓涓滴滴，不可抑制，“當時蘭黛姑姑與姑父一起前往張掖去了……雪聽門房說是母親托人過來接進京許婚的，便跟我商量說，如今沒有想要嫁人的心思。何況，當年是母親貪慕榮華丟下了他們父，而父親也因此憂憤疾，三十出頭便英年早逝……所以，不愿見母親！但我又勸，我們如今在蘭黛姑姑這邊，雖然也著急幫我們，但以我們的出，尋覓佳偶絕非易事。若的母親真能為尋覓一個好歸宿，也不是壞事……

“雪卻抓著我的手，說，不如這樣，反正我母親五歲就拋下了我，馮娘也只在揚州見過我們十三四歲時灰頭土臉的模樣一眼，誰知道我如今的模樣呢？你就說自己是我，跟著馮娘進京。如果真有好的，你能嫁個好人家也是幸運。然后……然后……

“然后從自己的邊，取出當年夔王爺讓我們帶走的那個銀錠子，分了一半給我，說，以此為證，希你能在京城里，幫我打聽一下那個人，看看他如今在何。三年了，他為什麼沒有拿著簪子來找我呢？就算他去了揚州，云韶苑的人也會告訴他蘭黛姑姑在州呀……

“我當時很想告訴，那支葉脈簪，轉頭就被對方丟掉了。我悄悄幫藏了三年，想要在出嫁時再還給。可我知道這樣一說，雪一定會十分難堪，所以又想，還是不要告訴，索帶到京城，還給的母親吧。”

小施說到這里，怔怔發了許久的呆，才咬了咬下，說：“然而，我來到王家，一眼看見王皇后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和雪，恐怕已經鑄大錯了。我們不知道的母親如今已經是九重天上的人，我們還以為……還以為只不過是嫁給了一個富商或者小吏而已……然而，然而我不敢開口！在知道了的份，知道了這樁關系重大的宮闈事之后，我若再說自己只是冒充的，豈不異于求死？我給王皇后送上了葉脈簪，對我的份已經沒有疑問，于是對我說，夔王正要擇妃，王家族中目前沒有出的姑娘，讓我可以以第四房姑娘的份前往遴選。那時我還十分欣喜，心想，若是了王妃，榮華富貴固然不錯，一定也能借助王府的力量找到我們的恩人、雪的心上人。然而，然而當我被引往后殿，看見站在我面前的夔王爺時……”

劇烈抖，口窒住，久久無法說話。良久，才捂住自己的臉，嗚咽道：“我知道，天意弄人，一切都完了。”

聲音十分艱難才出口，在這樣的靜夜中，聽來十分凄厲。夜風陡然驟烈，宮燈的急劇晃，在的臉上一層層暈開，讓的面容顯出一種詭異的扭曲來，令人心驚。

“我不能說出我背負的，我夜夜噩夢，夢見奪走了雪心上人的我不得好死……可我又無法自制地懷著罪惡在心里幻想自己一朝飛上枝頭，為人人稱羨的夔王妃……”趴在地上，指甲掐在青磚地上，折斷了，卻似乎毫無覺，“我也曾想過，嫁給夔王之后，我不讓雪和夔王見面就是，然后一定要給找一個天底下最好最好的男人……”

黃梓瑕向李舒白的側面，見他只是著廊下在風中旋轉的宮燈，面上沒有任何表。

不由得在心里想，這樣的煎熬痛苦與眷，卻白白浪費在一個完全對你沒有覺的男人上，到底有沒有意義呢？

正如此時園中遠遠近近的燈，就算再輝煌再燦爛，又有誰會知道它，曾覆照在哪一朵深夜開放的麗花朵之上呢？

“我那幾日寢食難安，終于在夢囈中泄了，我不知道馮娘是否真的覺察，但一定是起疑了。而我知道，一旦此事泄，我這條命……必然就此斷送在長安。而這個時候，王皇后私下讓人問我，馮娘看來是否可靠。我……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鬼使神差地搖了搖頭……”

果然，是王皇后遣人下了毒，殺死了馮憶娘，又丟棄在了幽州流民之中，偽裝疫病死亡。

“然后，王皇后幫你毒死了馮憶娘，又理掉了尸？”

小施哭得幾乎昏厥過去，說不出話，只能勉強點一點頭。

黃梓瑕在心里暗暗嘆了一口氣，上前拉起哭伏于地的小施，低聲說：“你起來吧，皇后殿下留你一條命，已經是你大幸了。”

李舒白終于開口問：“讓你以后如何自？”

小施將旁邊的包裹打開，用抖的手捧出一個小小的壇子。將那個壇子擁在懷中，輕輕地了許久，才抬頭仰著他們說道：“這是雪的骨灰，我要把帶回柳州去，將葬在父親的邊。從今以后，我至死都會守在的墓前，日日照拂，永不分離。”

黃梓瑕站在的前，看見臉頰旁松的鬢發，在此時窗外進來的夜風中微微輕，如無的萍草，前路回不去也沒有后路可尋。

李舒白從旁邊的屜中取出兩塊銀錠，放在的面前，說：“拿回去吧。”

小施看著那兩塊差不多大小的銀錠，低低地說：“雪常常對我說，要是有一天，能再見到您的話，在您拿出那支葉脈凝簪的時候，就拿出這塊銀錠，這也算是……你們的定信。在雍淳殿的時候，我知道我已經再也沒辦法和您在一起了，就連雪也……估計永遠沒有辦法了。所以我把它留在了那里，想著，若是您真的還記得我們，看見了，或許還能在您的心中，依稀留下一點印跡……”

黃梓瑕嘆了一口氣，拿起另外半塊，說：“而這半塊，是來到外教坊的那個子，就是雪的證據。也許就在那一間屋子中倉促遇襲，離我趕過去的時候，不過片刻，卻偏偏錯過了。”

“這一切，都是命。”小施握著那塊銀錠，喃喃地說，“我的命，的命，在十二年前，早已注定的命。”

因為一個人篡改了自己的命運，所以，從那時開始偏離的人生軌跡，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

送走了小施，黃梓瑕看著宮車在宵后無人的靜夜中走向長安城外，走向遙不可知的未來。

回走到府門口，卻發現跟隨著小施過來的永濟和長慶站在門口，向做了個上車的手勢：“楊公公，皇后說了，無論多晚，無論你如何況，無論你是否落水得了風寒，都要召見你。”

來了，這是要下手的預兆了。

王皇后明知道本案的關鍵人小施過來求見，一定會見的，所以，后著埋在這里呢！

苦著一張臉，下意識地看向李舒白。

李舒白不聲地點一下頭，示意跟著走。

微微睜大了雙眼，無語地看著他，用眼神對著他示意——王皇后要讓我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

他只回一個“安靜，鎮定”的眼神，讓黃梓瑕簡直是無語無奈。人生不幸，世態炎涼，剛剛幫他解決了王妃這樁棘手的案件，怎麼現在就過河拆橋，這人居然要眼睜睜看著王皇后對自己下手？

永濟和長慶還在盯著。只能著頭皮，放開小施，往外走去。

就在越過李舒白邊的一剎那，聽到李舒白低的聲音，說：“真。”

啊？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側頭看向他，他卻依然無于衷，甚至連看都不再看一眼，只有口中吐出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夜深重，小心著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