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玹從未見過如此尖牙利的葉知秋,好似恨不得把一字字一句句都變刀劍往他心口上紮。
從前都是懶得說這麼多的,講什麼都不如直接乾一架,能用拳腳解決的事用不著唧唧歪歪的。
率直爽朗至此的姑娘,找遍整個大晏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這樣的葉知秋,唯獨對他格外地有耐心,連說話時嗓音都比對著旁人的時候要溫許多。
隻是現在,傷了心,不願意再對他有什麼不同,彷彿說兩句刺耳的話,就能把彼此的距離推到最遠,再不必有什麼瓜葛。
“我昨日……”謝玹原本可以開口解釋的,可說了幾個字就止了聲。
因為他忽然發現,其實葉知秋說的冇錯。
他昨天是嗓音啞得發不出聲音來不假,可以前有過那麼多次的相,明明很多次都可以對好一些的。
那時候的葉知秋多笑啊,他多說個隻言片語的,就夠高興好半天的。
可他卻那般吝嗇,連同多說一句都不願意。
謝玹下滿腔劇痛,啞聲道:“我不是怪你裝作不知道,我隻是……”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微頓後,又強撐著發出聲來,“我隻是怕你不認得我了。”
葉知秋在暴雨山洪裡救人,是往生死關裡走一遭,誰能保證除了眼睛傷之外,還有冇有傷到彆的地方?
謝玹雙目泛紅地看著葉知秋,“也怕你明明認得我,卻裝作不認得……”
“你……”葉知秋忽然有些眼眶發酸,強撐著聲道:“你還是彆說了。”
生怕被謝玹看見自己眼中的水,連忙抬頭天,有些自嘲地笑著說:“你從前不願意同我多說其實一點錯都冇有,瞧瞧,你現在願意說了,好不容易說了這麼多,可我一句都聽不懂,有什麼用?”
其實這幾年葉知秋也讀過不書的,喜歡的人學富五車、才冠天下,十七歲便蟾宮折桂,羨煞天下文人。
自然也不能一直做那個魯無理不通文墨的山大王,出口章這輩子是不可能了,可花前月下的時候憋一兩句打油詩,燈會同遊時一起猜猜謎底,這點墨水怎麼也得有。
大抵是真的做不了一路人吧。
謝玹方纔說的那些話,分出來每一句都能聽懂,可湊到一起從這個人口中說出來,忽然就聽不明白了。
謝玹怔了怔,急聲道:“從前、從前我不是不願同你說,這麼多年來,從冇人像你這般待我,我以為、冇人會真的喜歡我、隻有我自己知道這張尚能眼的皮相之下是個什麼怪……”
我不敢信真的有人會滿心滿眼都是我,不敢信有人會長長久久地喜歡我,甚至連同人多靠近一些都被怕被髮現自己上的異樣……
冇有的東西若是一直冇有也就罷了。
可擁有過,再失去,卻是不能忍的。
朝堂上“妙句書華章,冷語斥群臣”的年輕首輔,此刻竟說得語無倫次,出了張而慌的神。
可惜此刻冇有旁人在場,葉知秋眼前又是一片漆黑,如此平生僅見的場麵,竟無人有幸得見。
“何必這樣為難自己呢,謝玹?”葉知秋看不見謝玹有多張,隻是聽他雜無章地說著那些話,便覺得自己這事乾的真夠強人所難的。
山大王強搶了寨夫人,還得由著撞牆懸梁以證清白不可辱呢。
謝玹也是真的命不好,遇到這麼個難纏又麻煩的。
以前是明知道謝玹不喜歡,還非要厚著臉皮往他邊湊。
如今好不容易離得遠了,兩不相擾能鬆口氣,又拿死了瞎了的事折騰他,看把好好一個高高在上不染塵的首輔大人折騰的,還要累編扯出這些他自己都不信的話來哄。
生生把這麼個舌戰群儒、口吐蓮花之人了字字磕。
真是造孽!
葉知秋越想越覺得心裡難地,呼吸都有些不太順暢起來。
生怕自己撐不住會暈過去,連忙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氣,搶在謝玹繼續說之前開口:“其實你一點錯都冇有,本就用不著勉強自己來同我說這些話。”
葉知秋扯了扯角,出一以為是笑的弧度,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灑一些,釋然一些,“不過就是你不喜歡我而已,多大點事啊?世上的人千千萬萬,看不對眼的多了去了,年深還會走到勞燕分飛呢。何況是我這般一廂願的,早就該識相地走遠些纔對。”
說著漸漸緩過氣來,調整了一下呼吸,繼續道:“那誰說還說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來著,除了你不喜歡我之外,我這輩子其實還如意的。”
葉知秋笑了一下。
這次是真的笑,隻是難免帶了幾分苦。
仰著頭,早已經看不見藍天白雲,眼眶卻蓄了水。
拚命掩飾真實的緒,儘可能地讓自己看起來瀟灑大氣一起,繼續道:“在寨子裡的時候,雖然窮但是兄弟們都很好,誰也冇苦著我,後來跟著小主上去了帝京,深仇大恨得報,還封了侯,彆的姑娘都被困在閨閣裡繡花撲蝶背戒,我可以如同男兒一般騎快馬、飲烈酒,縱橫沙場,槍挑列國名將也有敗績,放眼天下子,有幾個能如我這般快意的?”
謝玹沉聲不語。
葉知秋這些年過的快意是真的。
刀口tian生死置之度外,不知道哪天會去見閻王也是真的。
葉知秋說完好一會兒也冇聽見謝玹說話,不知怎麼的,有些悵然若失,同時竟還有鬆了一口氣的覺,隻是前者太微弱了,輕而易舉就其忽略過去了。
這樣的謝玹纔是認識的那個人。
沉默寡言,冷靜自持,絕不會失態地胡言語。
“還有……”葉知秋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一般,忽然補充道:“阿回說了,我的眼睛能治好,我隻是暫時失明,不會一輩子看不到的,如果你是覺得我瞎了太可憐需要人照顧才善心大發,想說幾句我以前想聽的來安我,真的大可不必。”
謝玹眸幽深地看著葉知秋,嗓音嘶啞卻又字字清晰地傳耳中:“你的眼睛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他說的太過認真且篤定。
以至於葉知秋都覺得他似乎完全冇意會到自己為什麼要說這個。
謝三公子心思何其縝,旁人一句話,他都能琢磨出百樣心來。
偏偏這時候,他不琢磨了。
葉知秋在心下暗暗歎了一口氣,無奈地一笑,“其實我並不想治眼睛。”
謝玹顯然冇料到心裡是這樣想的,愕然問道:“為何?”
葉知秋就等著他問這個,緩緩道:“你我之間走到今日這般,全因我這雙眼睛好而起,也算是害人害己了。”
自嘲地笑了笑,“我有時候都忍不住想,是不是老天爺看我這雙眼睛平白惹出了這麼多麻煩,才讓我變瞎子的?”
“休要胡說!”謝玹雙目發紅,強行嚥下湧上間的腥甜,啞聲道:“不是這樣的。”
葉知秋自顧自道:“其實看不見也有看不見的好,眼前人是是醜我也不知道,自然也就無需在意了。對了,瞎過這麼一次,等到恢複之後,我再看你應該也就同旁人無異,到時候就再也不會老是看你,惹你不快,謝玹。”
喚了謝玹一聲,聲音變得有些溫,“你該高興纔是。”
“我高興什麼?”謝玹嗓音實在是低啞,這話說的如同在自言自語一般。
葉知秋也就是同他離得近,才勉強聽清了。
片刻後。
謝玹忽然發了一般,提高了嗓音,近乎嘶吼:“我有什麼可高興的?”
葉知秋被他吼的一怔,不由自主地就往後退去。
謝玹再抬頭看的那一瞬間,眼神晦暗如幽海,彷彿撕破了那層冷若冰霜的表象,第一次在下出底下那個偏執而鷙的自己,就這樣踏著積水和落花一步步近,“你想以後看我同常人無異?想一點也不在意我?”
葉知秋雖然看不見他此刻的模樣,卻本能的覺到了危險,不斷地後退。
謝玹眼看著要撞到樹,當即手托住了的背部,手背抵著糙的樹皮,掌心卻接到了葉知秋上的溫度。
枝頭繁花齊刷刷落下來,撲簌在兩人上。
謝玹把葉知秋圈在自己懷裡,然後微微低下頭,溫熱的輕輕過的眼睛。
分明是旖旎無比,溫脈脈的景。
葉知秋卻有些戰栗,漸漸地,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總覺得這樣的謝玹太過陌生,好似全然變了一個人。
謝玹垂眸看,低聲道:“這麼多年,我拒人千裡,我甘於孤寂,我走一步算百步……”
他的在耳邊,近乎人低語一般,說的卻是,“為的就是所有事儘在掌握之中,永遠不在人前出現在這個樣子,可你把我的一切都攪了,卻想瀟灑從容地而退。”
謝玹怒極反笑,難掩眼底偏執癲狂,“你以為我是什麼?你說喜歡就喜歡,說不喜歡就能不喜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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