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離開的時候,林疏原地猶豫了三秒,又走了上去。
他還想看看那把劍。
整座藏寶閣金碧輝煌,流溢彩,黃花梨的柜格里,種種丹藥、符箓、靈、靈藥,不一而足。林疏上輩子活在沒有修仙傳承斷絕的世界里,從未見過這些東西,頂多在古籍中看過記載,對它們全部很陌生,一知半解,走在寶的熠熠輝里,甚至有些手足無措。
但是,有一樣東西他不陌生。
劍。
他短短一生,最悉的東西。
他師父說,用劍的人,他的生命就在這把劍上,你手中的劍是不會欺騙你,不會為難你,也不會拋棄你的唯一一件東西。一個用劍的人,他得相信自己是為劍而生,并相信自己最終是為劍而死,若非如此,劍道必不能大乘。
因此,他是要有一把劍的,就像一個好的人要尋找伴,一個熱的人要結朋友一樣。
上千把各式各樣的劍里,他一眼過去,只看見了那一把。
三尺的長劍,劍比尋常的劍要窄一些,劍鋒薄,薄而鋒利,通冰晶剔,仿佛正向外溢著的寒氣。
劍的下面有一個玉牌,刻著名字,材質。
這把劍折竹,是極北之地,萬年寒潭最深的冰魄所制。
雖然不能拿在手中,他還是覺得,這把劍很好。
正看著,思緒又被人打斷。
——這座學宮里的人,好像都很熱。
“師弟,你喜歡這把劍?”那人瘦瘦高高,五端正,穿一天青袍,正是越若鶴曾指過的“南海劍派”的弟子服裝式樣。
林疏點了點頭。
“師弟好眼!”那人道,“但這劍卻是不能要的,師弟還是去看別的劍吧。”
不能要?
林疏心里咯噔了一下,問他:“為什麼?”
“師弟不知這劍的來歷吧?”
“不知。”
“這劍曾標價三十萬玉魄。”
三十萬。
一萬對林疏來說已經是天價,三十萬已經無法想象。
——即使他花上十年時間,每年的二十門課都拿到甲等,也只有二十萬玉魄。
“這劍材料已是世間難尋,鑄劍手法更是妙絕倫,但是,縱然如此,標十萬玉魄也已足夠了,已經是眾劍中的高價。”
林疏靜靜聽他說下去。
只見那人面仰慕之:“多出的那二十萬玉魄是因為,它乃是千年前,葉帝年時所使之劍。”
林疏眨了眨眼睛。
葉帝是誰?
聽這人的語氣,一定是個極為厲害之人,竟然可以讓學宮哄抬價,把十萬玉魄的劍抬到三十萬。
“自然有許多人想要它,這些年來,折竹劍也曾被取走多次,但無一例外,都被退回來了,”那人嘆了一口氣,“價格也一低再低,直到現在,只須一萬玉魄便可拿到。”
這人不好好說話,繞了半天,這才說到究竟為什麼不能要,為什麼退回來。
“只因這劍,太冷,非是一般人可以駕馭。用劍者稍有不慎,道心便會到影響,被其支配,乃至走火魔。”那人道:“因此我們但凡看見新來的師弟師妹想選這把劍,都要阻止,若到手后發現不適合,再退,只能得到一半的玉魄,白白虧去許多。”
林疏道:“多謝師兄。”
這位說完,猶不放心:“師弟千萬莫要想這把劍了。”
林疏含糊地“嗯”了一聲,在師兄老父親一般的注視下,只好假裝去看別的劍,然后默默溜了。
他還是有點想要。
雖然只能看,不能,但他覺得,這把劍一定很適合自己門派的劍法。
無論如何,先攢夠一萬再說。
今天開始去藏書閣和靈藥園,每天有八顆玉魄,一年大概有三千。
這三千用來買虛造化丹與天元生脈飲,前者一百一顆,后者兩百一瓶。
所以,一年下來,每個可以買......十份?
林疏“......”
你永遠比自己想象中要貧窮。
這樣一來,平時就還要注意一樓有沒有什麼不會花太多時間,自己又能做到的委托。
像是藏書閣和靈藥園這樣的委托是不能接了,他還要把時間用在課業上,二十門課中有十門拿到甲等,才能換到折竹劍。
而甲等,實話說,很難。假如這門課有四十人,四十人中就只有四五人能拿到甲等。
林疏兩眼發黑,飄忽地回到自己的小竹舍,拿出玉符,打算去找夢先生選課。
學宮的選課方式很現代,林疏覺得,能在古代社會搞出這種東西,學宮的大祭酒可以說是一個教育家了。
儒道院、仙道院、院,乃至學宮后山不通過上陵試選拔,而是諸多佛寺層層推選組的禪院的課程,弟子們都可以任意選擇,沒有任何限制。
雖說規定了必須修習二十門課,但這些課程最后的評分和弟子是否能夠在學宮中留下來無關。
判斷弟子的學業是否合格,這件事,由夢先生全權決定。
夢先生會在每年六月考校眾弟子,據每個弟子的天資、格、武功,判斷他這一年是否有所進步。
若是連續兩年被夢先生判斷為不合格,便會被學宮除名。
自己在上陵試中,是用劍的,也就是說,一年之后,自己的劍必須比現在更進一層才能通過夢先生的考校。
——怎麼練?
林疏心里有點不安,不安了一會兒,也沒有想到什麼解決方法,只好先進了夢境。
夢先生在山巔小亭中轉過來:“道友,你來了。可是要擇課?”
林疏點頭:“是。”
夢先生在亭中石凳上坐下:“道友請坐。”
林疏一依言坐下,發現桌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本藍封皮的冊子,名為《上陵仙師名錄》。
翻開之后,是學宮中各位真人、先生的名字,每個名字后都有這位仙師所開課程。
像是“飛花劍法”、“凌波微步”之類需要用真氣靈力的武功法門與“百日筑基”“千煉金丹”之類破境指引,他不能去。
——即使他上輩子順風順水到大乘,各個風格的劍法都已經識,輕功步法也不錯,也不能去,現在的畢竟不比往日。莫說一年,就算是十年都未必能煉出一靈力來。
林疏想,自己恐怕只能選理論課程。
諸如“飄渺道人詳解《南華經》”、“秀照先生細說南夏史”之類的。
再比如院的“丹門”、“機關門”、“紫薇數”、“陣法初通”這些東西。
還有杜若真人的“靈藥辨識”、“醫門”,碧麟真人的“靈辨識”、“靈飼養”。
想到自己那材質不明的圓筒,他又選了一門“奇石賞鑒”。
林疏已經能預想到自己的未來了。
為了拿到甲等,每天昏天黑地背丹方、背經書背史書、畫陣法圖,甚至學怎樣給人算命。
他把可行的課程勾上。
夢先生看著他勾滿二十個,收回冊子,笑道:“道友怎麼不選昆山君或風嶺君的課程?”
昆山君和風嶺君是劍修。
林疏不敢說自己的質問題,怕說了便立刻被逐出學宮。
他只能道:“師父不讓。”
——多謝那天越若鶴的絮絮叨叨,一則二則三則,讓他知道仙道中有門戶之見,有的門派會忌諱自家弟子學別派武功。
夢先生點頭:“原來師門規矩甚嚴,道友有心了,果然是尊師重道之人。”
林疏聽了這句話,心想,自己的師父連他去上學都要哭天搶地,甚至因為不得不屈服于現代社會規則,不送孩子上學就會被剝奪養權而到苦悶,寫了一首文辭不通的抒長詩。這麼針尖大的心眼,假如上輩子也有別的門派,師父必定更不會讓自己學習他們的武功,自己這樣說,也不算出言欺騙夢先生。
主要是夢先生那麼溫良和善,自己這麼一無是,竟然都能吹出一優點,自己欺瞞他,實在有點不好意思。
但上陵試中已經展劍法,現在又不敢說出實,已經騎虎難下。
他只能問:“夢先生,我在現實中不方便,能在幻境練劍麼?”
“自然可以,”夢先生笑容滿面,“上陵簡那酸人,為附庸風雅弄了滿山竹海,我早已說了,這東西妨礙弟子練武,他卻不肯聽。如今難為你能想到劍氣會削傷竹林,十個弟子中也難有一個會因這個找我。道友,你實在是宅心仁厚,比那已弄壞了數畝竹林的可恨小凰好出萬倍。”
林疏雙眼放空,假裝夢先生說的,都對。
作者有話要說: 折竹w
林疏和夢先生的日常:
夢先生:吹。
林疏:我不是。
夢先生:吹。
林疏:我沒有。
夢先生:吹。
林疏:你說的都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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