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一只手從后來，抓住他的手腕往下，就著這個姿勢迫使他再次將裹尸袋完全拉開了。

吳雩頭一抬，側竟然是步重華。

司機見領導來了，立馬嘿嘿賠笑兩下回駕駛室，還沒忘給吳雩丟了個同的眼神，那意思是懶魚被領導抓包你還是趕自求多福吧。

然而步重華仿佛完全沒有聽到他跟司機聊天似的，喚了聲：“蔡麟。”

蔡麟哎了聲，沖吳雩使眼他快溜。

“——你別走，”步重華像是腦后長眼，突然頭也不回地吩咐道。

吳雩只好站在了尸邊。

“我說何星星不太可能是兇手，是因為這個傷口。”步重華戴著手套，輕輕揭開年小萍前虛掩的襟，指著心臟上方已經腐爛的刀口，只見周圍皮灰敗發脹，被雨水沖刷得毫無跡，散發出一極其濃重且難以言喻的味道。

“兇從肋骨隙間向下刺，直取心臟，長三點五厘米左右，深七點五厘米，從形狀來看應該是一把雙刃利。雙刃刀在劈刺中非常容易造細小傷痕，但死者皮上卻沒有試探傷、抵抗傷、掙扎格擋造的劃傷，雙手及手臂外側都沒有任何條件反擋刀留下的痕跡，布料破口平且周邊完整，這說明什麼？”

蔡麟認真地托腮傾聽，吳雩也沒吭聲。

“——首先，年小萍確實是在毫無防備、很可能驚呆了的況下被一擊斃命的。其次，兇手非常練且力氣極大，殺人的心理素質極其高，不可能是個事后慌不擇路鄰居家托車逃跑還被警抓住了的小混混。”

吳雩目微，只見步重華放下年小萍冰冷的手，重新拉上了尸袋。

“那，那您不會真信那骷髏殺人的口供吧？”蔡麟還是很猶豫：“這作案過程也太扯了……”

“蔡麟，你得記住一件事。”步重華說：“很多時候目擊者的口供與事實大相徑庭，但那只是從另一個角度描述了真相。”

蔡麟的表更迷了：“也就是說——”

“步隊，步隊！”這時廖剛深一腳淺一腳地從遠走來，大聲道：“我讓才英區派出所把目擊者提過來辨認現場，現在人已經到了！”

他們幾個人同時扭頭去，只見一輛警務車停在河岸邊的石灘上，刑大隊長親自帶兩個輔警押著一名年，把他扯下車，遠遠往這邊走來。

“那就是何星星，看著不高吧？差倆月才滿十八。”廖剛搖頭一哂：“幸虧沒年，我聽小崗村派出所的人說，這小子將來十有八九是個要‘上山’的主兒，看守所都留不住他……”

話音剛落，只見那年突然一個趔趄，見了警車邊鐵架上的尸，直勾勾站住了。

“干嘛？走啊！”輔警不耐煩呵斥。

“……年……年……”何星星里咕噥出幾個音符，突然抱頭大，連滾帶爬往后躥：“鬼！鬼！有鬼！”

他的尖相當凄慘，周圍空地上所有人唰唰去，連刑大隊長都急了：“干嘛呢？給我站住！”

“不是我干的！不是我！”

“站住，不許！”

“不是我！有鬼！啊啊啊啊別過來，別過來！”兩個輔警愣抓不住何星星一個人，這瘦小的年簡直嚇瘋了，掙扎中被勒得直翻白眼，滿臉驚慌猙獰：“是鬼！是鬼！！啊啊啊饒了我！饒了我！啊啊啊啊——”

凄厲的尖在現場久久徘徊，眾人面面相覷。

“我艸，”廖剛也驚呆了：“現在怎麼辦？”

“押回車上，讓老鄭他們看著。”步重華當機立斷，說：“蔡麟，你親自去審他。”

“所以你的意思是，一死人骷髏從草叢里鉆出來，你眼睜睜看著它拿刀殺了年小萍？！”

半小時后，派出所警務車里，蔡麟提高聲音，充滿迫的審問一字字砸在了對面年的臉上。

何星星黑、瘦，兩手就跟倆枯枝似的出袖管，神經質地抓在一起，滿頭天生的卷發也不知道多長時間沒洗，都已經干結住了，瞪大的眼睛空虛無神，直勾勾盯著車廂空氣中漂浮的灰塵。

他臉上黑一道灰一道紅一道，額頭上頂著塊紗布，邊緣還約出干涸的跡，顯得那呆滯的眼神格外嚇人。

步重華站在打開的車窗外，向里揚了揚下，尾音約有些不悅：“那是怎麼回事？”

話音剛落幾個派出所民警同時起苦來：“真跟我們沒關系！”“他自己弄的！”“簡直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這次！……”

“兇殺大案未年，萬般手段也不敢上啊，是這小子自己跟狂犬病發作了似的。”刑大隊長苦著臉解釋：“您是沒看見那勁頭，我們隊小張不過多問了句‘那骷髏怎麼可能會呢’？完了這小子立馬就瘋了，又是賭咒發誓又是跪地求饒還自己咣咣往車窗上撞，要不是我沖進去攔得快，他能現場給咱們上一出跪釘板！”

邊上有民警小聲嘀咕一句：“演的吧……”周遭頓時投來好幾道瞪視。

步重華淡淡道：“你去隔壁個中戲畢業的來試試能不能演這麼真？”

民警著脖子不敢言語了。

“我沒撒謊，我沒撒謊，不是我殺的……”何星星用力抓住頭發，頭皮屑雪片樣的往下掉，干裂的不住抖：“真的不是我殺的，就是鬼，是鬼，你們為什麼不肯相信這世上有鬼！……”

蔡麟毫不留打斷了他：“五月二號當晚十點，你在組裝廠門口等到年小萍，一起坐上公車回家，十點四十分下車后直到案發期間再也沒人見過你倆。你為什麼偏偏要在那天晚上去接？”

“我沒有，不是我，我……”

“我問你為什麼偏偏要在那天晚上去接！”

“我喜歡！”何星星嘶啞吼道：“因為我們在耍朋友！我沒有殺！”

“沒人能證明你們之間的關系。”蔡麟打開面前厚厚的走訪筆錄，翻了幾頁，角倏而挑起冷笑：“年小萍是個初中學生，天真，稚，純潔，無辜，而你是個退學打架盜收保護費的小混混。你家樓下便利店老板已經作證案發前一個星期你在他家買了一盒保險套，為什麼？嗯？”

“我只是……”

“只是什麼？說，你買保險套到底是想對想干什麼？！”

何星星怒吼：“真的不是我，我什麼都沒有干！”

兩人對視半晌，蔡麟目如劍，而年眼里布滿了通紅的。

“也許你只是沒有‘親自’干。”蔡麟在何星星絕的瞪視中慢條斯理道，“跟年小萍同一車間的工友作證，不止一次提起要攢錢帶母親離開城市，回到家鄉，這意味著有很大可能將與你分手。也許你只是想教訓教訓，也許你找了別人或者是哥們，但沒想到年小萍死了。走投無路之下你了鄰居的托車，卻在高速公路上自投羅網……”

嘩啦一聲手銬撞響，何星星脖子上青筋全暴了出來：“我說了不是我！不是我！！我沒找人，我不想殺，求求你相信我！！求求你相信——”

“那就把那天晚上的實說出來。”蔡麟冷漠地向后一靠：“別跟我扯什麼骷髏殺人的鬼話，你到底看到了什麼，是否有任何顧慮，統統都給我老實代，否則你就是這起兇殺案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嫌疑人。”

周遭凝固許久，車外數道視線盯住了何星星。

年瘋狂沙啞的呢喃終于緩緩滲了出來：

“……我看到一個骷髏，就是骷髏，臉上手上全是白骨頭，上也是白骨頭……”

“媽的！”所有人同時泄氣，廖剛一拳錘在車門上罵了聲：“艸！”

到這份上了還滿骷髏骨頭的，可怎麼審下去？

里面的蔡麟表也沒繃住，從口型看他大概無聲地罵了句娘：“你不是說兇手穿著黑長長嗎，上哪兒看上全是白骨頭？能給個準話別他媽扯蛋呢嗎？！”

“真的是一個骨架子，頭那麼大……那麼大……”何星星已經完全神經質了，一把接著一把狠命揪自己的頭發，發著抖不停自言自語：“為什麼會有鬼？這世上為什麼會有鬼？為什麼不相信我？為什麼不相信我？……”

“老子才是真他媽見了鬼！” 廖剛忿忿道：“我看這小子八就是嫌疑人，現在怎麼辦老板？做神鑒定？”

步重華不知道在思考什麼，頃呼了口氣，這個作讓他雙肩輕微一松，肩背在筆的襯下的廓一現即逝。

“不一定，”他終于說。

廖剛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何星星這種跟警察打道慣了的小混混，即便真要殺人，也不至于編這種一即穿的謊話，用搶劫殺人或失足落水這類借口倒更有可能，所以我傾向于他真的看到了什麼，代表骷髏這一意象的特征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在驚恐中造了短暫的記憶障礙——換言之，就是PTSD。”

吳雩正拎著幾只證袋從不遠經過，突然聽見什麼，站住了腳步。

“PTSD？”正巧有個派出所民警順問。

“創傷后應激障礙，又戰爭神經能癥。”步重華從車窗倒映中瞥見了吳雩，但沒有理會：“是指人經歷過兇殺、戰爭、慘烈事故后通常出現的心理后癥，包括記憶紊、驚悸噩夢、解離、強迫癥式地不斷回憶最令自己痛苦畏懼的場景……還有一種況目前國研究得不多，是被害者在事故剛發生時并不表現得驚慌害怕，甚至連老練的刑偵人員都看不出心理創痕跡，但其藏癥狀卻會隨著時間推移而愈演愈烈。這種沉默向的害人是最危險的，所有人都覺得他們已經恢復正常生活了，但實際上他們心的恐懼絕卻日益嚴重，有可能會在很多年后突然萌發出自殺傾向, 甚至有可能因為心理失衡而突然從被害者轉變加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