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斯文敗類,一目了然,不用解釋。
方思慎繼續整理圖片。
過一會兒,洪鑫垚又道:“你為什麼一定說是假的呢?”
方思慎被他冷不丁一問,不著頭腦:“我說什麼是假的?”
“就是那個金什麼工程,后頭那字我忘了怎麼念了,梁子說有名的,一大堆牛教授在做。你說有個什麼竹子是假的,那些人說是真的,然后吵翻天……”
“啊,是‘金帛工程’。這工程全名‘甲金竹帛’工程,‘甲’指的是刻在甲骨上的甲骨文。‘金’指的是鑄在青銅上的鐘鼎文,也金文,這個‘金’不是黃金,是金屬的意思。‘竹’指的是刻或寫在竹簡上的先秦文字、秦篆及漢隸。‘帛’指的是寫在織品上的文字,和竹簡的年代相差不大。”
方思慎的解釋淺顯易懂,洪大雖然不學無,頭腦卻好使,一聽就明白。
“這四個字合起來,代表了大夏文字由起源到規范化系統化的歷史。這個工程的目的,便是為了厘清并確定上古階段的夏民族文字信史,也就是確切的有文字記錄的歷史,算得上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一項盛世文化工程,確實相當轟。不過……”
方思慎說到這,突然意識到什麼,停下,問洪鑫垚:“你剛才說……梁若谷也知道這件事?”
洪鑫垚立刻明白他問的不是梁若谷知道“金帛工程”,而是知道那樁八卦。只能怪自己一時說了,想不出哪里不妥,便道:“是……這事兒是我跟梁子一起發現的。”
方思慎呆了一會兒:“原來如此。”
怪不得梁若谷那副樣子,特地請自己寫高等人文學院的推薦。雖然不清楚他的父親生前就職何,但以他家學稟賦,推斷出那位方院長和這位方老師的關系,顯然不是難事。心中頓時憋悶無比,傻傻坐著,臉變得十分不好看。
“梁子做了什麼?是不是……”洪鑫垚明知梁若谷本用不著像自己一般用威脅討分數,卻又想不出別的可能。
“撲”的一聲,巾落到地上。方思慎彎腰去撿,口里道:“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一些別的事。”一碼歸一碼,沒必要說出來。心想:一個明著威脅,一個暗著算計,現在的小孩子,都是這般肆無忌憚的麼?
一張臉毫無征兆擋住了視線。洪鑫垚探究的眼神在他面上停留許久,才道:“方老師,您真是一點說假話的素質都沒有。你不說,我去問他也一樣。”
“隨你吧。”方思慎轉面對電腦,“不早了,你睡吧。我把這些東西整理完。”
“你還沒告訴我那竹簡為什麼是假的呢?”
“還有幾天時間,空慢慢告訴你。”方思慎緒低落,語氣也變得淡淡的。
洪大躺在床上,心想:這人豈止不會說假話,連表作都一點不知道裝樣子。以前怎麼會覺得他矯呢?實在是沒想到這麼笨啊!這年頭怎麼還有這麼笨的人啊……
第二天上午,國一高師生來到賓館大廳集合,洪二小姐竟然早已等在這里。向胡、方二人介紹邊一位壯漢:“這是我們家老包,”豎起大拇指,“最有經驗的老司機,開車杠杠!”又指指停在門口的一輛豪華中,“那是我們自家人平時出去玩的車子,這幾天反正也閑著,比賓館的車舒服。聽說你們要下鄉,路不好,坐那破車還不把屁顛八瓣?”
胡以心被這熱架勢嚇一大跳,昨晚還以為不過一句客氣話,誰知人家了真格大陣仗。
“這、這哪兒啊……”
一個人氣吁吁從門外沖進來,居然是文化館的馬主任。
“二、二小姐,我們陳館長派我來,代表文化館給四的老師同學做個向導。四這趟陪京城的老師同學們回家鄉進行文化考察,實在是我們河津莫大的榮耀啊!要說這龍門兩岸太史公跡,哪個導游也沒我們的人路。所以,這個呢……”
方思慎聽見那句“回家鄉進行文化考察”,轉過去,使勁咳嗽。見妹妹還能保持鎮定,悄聲跟洪鑫垚流,大佩服。
“!您貴姓?”二小姐拍板。
“我、我、免貴姓馬。”馬主任紅滿面。
有了馬主任這個高素質向導,之前的導游連面都沒。
把人都請上車,洪玉蘭向兩位老師道:“你們后邊的安排我都知道了,馬主任和老包這兩天就是你們的專職導游跟司機,保證一個地兒不落,說啥是啥。家里老頭子說了,本該親自迎接京城的老師同學們,但考慮到你們是集活,有任務在,就先不添了。等從韓城回來,上火車之前,一定給各位餞行。”
事已至此,胡以心只好拼命跟人假客氣:“二小姐太費心了,怎麼還敢勞洪先生。給你們添這麼多麻煩,真是激不盡……”
洪玉蘭臨下車,一把揪過洪鑫垚的耳朵,惡狠狠道:“你今兒下午完事就跟包叔回家,明早再來,否則就等媽媽連夜來抓人吧!”一手搭在車門上,似笑非笑,“我問過老師了,不影響學校紀律!”
車上備著各種飲料零食,學生們樂翻了天,圍著洪鑫垚開玩笑。盡管他事前一直不愿被家人撞破,但二姐的安排無疑給他大大長臉,在同學中地位人氣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當然,如果把大大丟臉的小名神馬忽略不計的話……
報名參加寒假采風的學生家里都不窮,又生長在大都市,驚訝贊嘆一番,既沒有明顯的阿諛結,也沒有刻意排斥,反而讓洪大覺得舒坦。
汽車開出市區,沿途明顯荒涼起來。空氣中的黑霧越來越濃,仔細辨認,就會發現它們的來源:路邊山坡上接連不斷的烏金窯。朦朧中一個又一個漆黑方眼,那是窯口。串的大卡車停在路邊擋住了人,只看得見大大小小堆的烏金出黑亮的尖頂。
“金土,那些都是你們家的嗎?”有同學問。
洪鑫垚猶豫一下,搖頭:“不是。這些小戶散窯,都有自己的老板。”
馬主任不聲地看了洪四一眼,保持沉默。雖說小戶散窯都有自己的老板,但整個河津的烏金礦,八以上被洪要革買了下來。他關系,手早,后來者或高價買斷,或出錢租賃,或讓洪家持,才可能進來一腳。小窯以人工挖掘為主,利潤大,風險也大,若干礦難之后,洪要革吸取教訓,將開采權逐步出讓給外地人,自己只從中分紅。
這時一個學生問:“挖烏金能不能挖到古代文啊?”
大家都被這個問題吸引了,看向洪鑫垚:“那你們家可發達了!隨便挖點都是寶貝!”
洪鑫垚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側頭道:“老頭子挖了二十年,沒聽說挖出啥古啊。”
方思慎話:“各位同學想想烏金是怎麼形的。”
只是常識問題,幾個反應快的學生馬上拍手:“是原始森林的化石——那會兒還沒有人呢!”
“對啊,樹人先生的文章里也說過:‘當時用了大量的木材,結果卻只有一小塊。’”
馬主任道:“偶爾也能挖出煤、琥珀或者化石,那也值不錢,不過都上國家了。倒是咱們一會兒要去看的司馬祖墳,那地方要好好挖挖,說不定真能挖出好東西。”
方思慎問:“馬主任,既是兩千年以上的古墓群,即使不是太史公墓,也很有價值,地方相關部門沒有過計劃嗎?”
“不是沒想過,但是時機還不啊。方博士你們去看了就知道,那地方離河灘太近,一個不小心就可能被洪水淹沒,別說河津,整個晉州考古界目前都沒有挖掘的實力。現在上上下下都忙著挖烏金銀,誰顧得上挖古墓?挖金銀能生錢,挖古墓要倒錢哪!”
馬主任嘆氣:“事實上,因為黃河多次泛濫改道,宋代以前的辛封十八村,早就埋在淤泥底下,不知道被河水沖到哪里去了。就算真有太史公墓,也可能早已隨著河水泥沙,魂歸大地。如今剩下的這些,不過當初墓群的一部分而已,而且各個年代的墳丘雜在一塊兒,誰有那工夫去一座座考證區分?最麻煩的是,司馬家的人就住在當地,要挖人家祖墳,群眾工作不好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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