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后，司麗娜那邊傳來不好的消息：追蹤不到手機所在位置，可能是因為手機完全損壞，或電池被拔出。

壞消息讓羅布臉凝重，但里奧卻出乎他的意料，并沒有出挫敗或沉痛的神，這讓他覺他的搭檔就像一被拉到極致繃的弓弦、一塊被加熱到極限溫度的巖石，不到最后一拉力施加或一桶冰水潑下，就會一直保持著這種臨界點的MAX狀態——這令他很是擔心，當最后一刻降臨時，他會不會因負荷過度而猛地四分五裂。

租住的公寓里空無一人，里奧和羅布從17樓電梯直下，分秒必爭地直奔波特蘭州立大學。

今天在語言培訓班里授課的教師正好是韋恩，被里奧劈頭蓋臉的一問，弄得有些張：“畢青？是，是的，他今天有來上課，雖說遲了一點，但昨天請過假，我還以為他今天不會來了……現在？我不知道……各位，有沒人知道你們的同學李畢青上哪兒去了？”他轉頭問課堂上唧唧咕咕說著話的十幾名學生。

片刻后一個華裔男生懶洋洋地舉起了手：“之前我看到他接了個電話，然后就拎著包出去了。”

“什麼時候？”里奧追問。

“大概……一個多小時前吧，不記得了。”

“聽到他通電話說什麼了嗎？”

“嗨，我怎麼知道？難道我看起來像是那種整天打探別人私的人嗎？”那個男生不滿地嚷。

“難道你不是嗎，八卦男？”他的同桌乘機攻訐。

課堂里又哄哄笑一團。

里奧拔就走，連一句客套話都沒留給韋恩，剩下大個子白人在他后尷尬地搖了搖手指：“……不用謝。”

“現在怎麼辦？”羅布追在里奧后問。

里奧強迫自己跳痛的大腦冷靜下來，理清那些紛如麻的思緒，“假設，給畢青打電話的正是雷哲，他會怎麼說？尤其是在他殺人嫌疑犯的份已經曝之后？畢青不是個做事沒輕沒重的人，他必須有個非常有力的借口，才能把他引出去，而不是立即報警。”

“呃，‘其實我是無辜的，兇手另有其人’之類之類的？”羅布努力思索著說，“不，案子證據確鑿，畢青自己也很清楚，他不會相信這套說辭。那麼會是什麼……難道是偽裝自殺前的一段真心告白打了他，令他不顧危險地去見他最后一面？”

“狗屎，你這是什麼推測！”里奧難得了口。

“這很有可能，不是嗎？別告訴我你看不出來，那個拉小子對畢青有意思。”

“廢話，所以他才把他當做下手目標！”

“不不，我指的不僅僅是那種變態的，而是某種藏的……愫？或許在他看來，畢青是他所選定的目標中，最與眾不同的那一個……”羅布用盡量不刺激里奧的說法表達自己的觀點。

但他還是不可避免地刺激到了黑發的搭檔，后者像對待窮兇極惡的犯人一樣惡狠狠地瞪著他，幾乎是咬牙切齒：“怎麼個與眾不同法？把尸布置得更致一些嗎！該死，你要是再這麼口不擇言，我會狠狠揍你一頓，我發誓！”

“是我的錯！”羅布立刻舉手做投降狀，“我們回到正題，他會把畢青引去哪兒？”

里奧咬著牙沉默了，他們的行陷了舉步維艱的僵局。

嗨，里奧，猜猜我去哪兒了？一家居服的華裔男孩著腳丫，盤坐在沙發上，抱著厚筆記本，右手鉛筆的末端俏皮地咬在里。噢，別出這麼為難的神，好吧，降低難度，我會給你提示的……

里奧閉起雙眼，任由那個虛幻的人影在腦海中笑語，如同眼前所見一般真實。你會給我什麼樣的提示，在哪兒，畢青？

他猛地睜眼，回朝教室奔去，沖到李畢青的座位旁，上下檢查他的課桌椅，韋恩好不容易整頓好的課堂又變了一盤散沙。

找到了！他的手指在屜里的一筆跡上停滯，那里用黑水筆寫著一行英文：“大黑胡桃樹。”

里奧一陣風似的再次沖出教室。完全被無視了的韋恩無語地著他的背影，表訕訕：“……再次不用謝。”

西海岸原本盛產黑胡桃樹，由于數十年來大量砍伐，數量已經銳減到需要保護的程度。州立大學里有一些，其中最大的一棵就在校園東側，鄰近森林公園的地方。

兩個穿深西裝的男人在校區里急奔，一路上相當惹人注目，不斷引來“嘿，我見過這兩個家伙，就在兇案現場的警戒帶旁邊，他們是FBI！”“難道我們學校又要發生什麼倒霉事了嗎？”諸如此類的竊竊私語。

十幾分鐘后，里奧與羅布氣吁吁地橫穿整個校區，找到那棵高大的黑胡桃樹，不出意外樹下已經空的沒有人了。這是個中轉站，他們一定在這里說過話，里奧心里非常清楚，他只是希畢青出于謹慎，能繼續留下一些線索。他繞著樹四下轉悠，仔細尋找。

“嗨，我找到了！”羅布的鞋底踩到草叢中一塊，撿起來看是一部摔散了架的嶄新手機，后蓋和電池就落在機的附近。他蹲在地上，抬頭看了看茂的枝葉，推測道：“他應該是把手機塞在枝杈間，而后掉下來的……可能是雷哲開始用強的手段，控制他的對外通訊，他一邊引開對方注意力，一邊把手機藏在上面。”

“很合理。”里奧說著，把手機拼裝起來，嘗試開機。幸好，黑莓相當耐摔，他在手機里快速瀏覽一番，找到了一段時間標示為1小時25分前的錄音。這段錄音只有短短的90秒，里奧不假思索地按下播放鍵。

“……聽著，我并不想傷害你，只想和你好好談談。”

“你可以說了。”

“在這里？不，我不想被任何人打擾，讓我們去一個安靜、優的地方。”

“雷哲，我不想跟你去任何地方，而且接到你的電話后我本來想報警的，要不是你威脅說一旦報了警，就把那個昏迷的生從教學樓的頂層扔下去！”

“那只是個玩笑，放心，我不會這麼做的，當然，我也絕對不會傷害你，我發誓。我只是腦子里很，無數念頭像鋼刀一樣在里面攪，讓我痛苦不堪……除了找你，我想不出還能找誰尋求幫助，而不讓自己徹底瘋掉！”

“你可以找警察。”

“不！不……是，是的，我會自首的，在我們談完話之后——畢青，拜托，給我個傾訴的機會，別把最后一扇門也關上，求你了！”

片刻的沉默。

“去哪兒？”

“就去那里，之前你不是說想找人一起去看看，卻一直沒能行，今天我陪你去，走吧。”

錄音到此戛然而止。

羅布提著一口氣，焦急地問：“那里是哪里？該死，最關鍵的一句沒出來！”

“我已經知道了。他曾幾次我陪他一起去，但不巧總到我忙碌的時候……”里奧隨手將手機放進口袋，馬不停蹄地趕往停車，“是國際玫瑰檢驗園！”

由于不是周末，位于波特蘭市西南區的國際玫瑰檢驗園游客稀，漫山遍野的花田沐浴在萬里碧空的晴下，數不勝數的花朵蒸騰出的馥郁香氣，熏得人有些昏昏醉。

玫瑰、月季、薔薇，管它什麼科什麼屬，對此刻的里奧而言不過是絆腳的植被、礙眼的遮蔽，他與羅布在山岡、谷地、樹林間跋涉尋覓，增援隊伍正在趕來的路上。

當他們路過一蔽的山坳時，嗅到空氣中一的腥味，被無不在的花香裹挾著，向四面八方氤氳開來……“腥味！”羅布像只被人掐住脖子的貓頭鷹，尖銳地起來。里奧渾一，用手臂破開棘刺布的薔薇花墻強行進去，渾然不覺臉上脖子上劃出的道道痕。

就在一大叢茂的多花薔薇深，面朝下倒伏著一模糊的赤人，渾上下被十幾新鮮折斷的薔薇條穿，泊從他下漣漪般向外擴散，花枝下沃的土壤貪婪地汲取著鮮，將那一片地面染了晦不祥的暗褐。

里奧腳下打了個趔趄，朝前方的灌木叢中栽倒，幸虧羅布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卻在下一秒被他用力推開。此刻他已全然看不清路、忘記了搭檔，甚至無暇去顧及什麼犯罪現場保護規定——讓所有東西都他媽的見鬼去吧！他要馬上知道，那是不是畢青！

他不顧一切地撲到那尸旁邊，猛地將他翻了過去——

不是他的男孩！

謝天謝地，那不是他的男孩……

“是雷哲！他竟然死了？！”羅布兩三步沖過來說，“這種死法……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是‘殺青’的手法！尸還有余溫，估計剛死半個多小時，‘殺青’可能還沒走遠，我們要趕快通知特勤隊搜捕！”

“畢青應該還在這附近……快找到他！”里奧恍若未聞，抬起赤紅的眼睛視羅布，有那麼一瞬間，后者以為那是一雙陷絕境仍拼死抵抗的困的眼睛！

棕發綠眼的聯邦探員似乎一下子領悟過來：此時此刻在他的搭檔心中，追捕“殺青”的已經遠遠比不上丟失的那個男孩。如果找不到畢青，或者更糟糕，找到的是他的尸，里奧那已經抻到臨界點的神經，準會“崩”的一聲，徹底斷掉！到時事態會演變什麼樣，羅布也不敢肯定，現在他只能與里奧一起，以雷哲的死亡地為中心點，向四周輻狀搜索。

幾分鐘后，在不遠的樹叢后面，他們終于看到了倒在樹下的一個人影。

“畢青！畢青！”里奧沖過去，跪俯在他旁，抖的手指搭上他的頸脈：溫熱、跳著！他的男孩還活著，只是陷了昏迷狀態。里奧小心翼翼地扶起他的上半，抱在懷里，朝由遠而近奔跑過來的警察們厲聲喊：“救護車！快，救護車！”

俄勒岡衛生科學大學附屬醫院，一名戴眼鏡的外科大夫拉開病房的門走出來，等候在走廊的里奧和羅布立刻迎上前：“醫生，他怎麼樣了？”

中年白人醫生對這名由FBI送來的患者顯然也很上心，翻看著報告單回答：“他的意識已經恢復了，但伴有頭疼、惡心、眩暈、畏及乏力等癥狀，懷疑是腦震，這塊地方——”他指了指自己的枕骨示意，“過鈍打擊。”

“嚴重嗎？要怎麼治療？”

“幸運的是，核磁共振掃描后沒有發現其他顱腦損傷，比如顱腫什麼的，應該沒什麼大問題。我給了他一針鎮痛劑，再留院觀察兩三天，沒有不良反應就可以出院了，近期注意適當臥床休息，避免腦力和力勞。”

“可以進去看看他嗎？”里奧問。

醫生點點頭，在他進門時又補充了一句：“對了，他有近事忘的臨床癥狀，對傷當時況及傷經過不能回憶，如果要盤問什麼，最好再過一段時間——我不希我的患者在你們FBI手上繞了一圈后病加重，謝謝。”

里奧向他道謝后走進病房，華裔男孩正昏昏沉沉地躺在病床上，從雪白被單上方出一團溫暖和的栗頭發。鎮痛劑起了作用，他暫時屏蔽了頭痛與眩暈，筋疲力盡地睡著了。里奧搬了張椅子在床邊坐下，又探過去掖了掖被角。

然后他靜靜地、專注地看著他，像一座紋不的守護者雕像，許久之后，起離開了病房。

“嗨，我親的男孩，你覺得好些了嗎？”披著淺金長卷發的艷探員抱著一大束百合走進病房，俯在患者右邊臉頰印上一個香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