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李畢青迫不及待地出門去采購野營用品，里奧在預約好報紙上那棟湖邊木屋后，撥打了他的科醫生的手機號碼。

“里奧？”對方驚喜地起來，“我們多久沒聯系了？等等，我人幫我替一下門診……好了，說吧，有什麼事？”

黑發探員因為斟酌用詞而遲疑了兩三秒。

對方立刻敏銳地覺到了：“麻煩事？你的……老病？”

“嗯，又發作了。現在吃藥已經不太管用了。”

“什麼藥？”

“以前你開的藥。”

“你不是戒掉了嗎？而且我囑咐過你，下次再用藥，不管是什麼都要先詢問過我！”

“……我以為沒事了。”

“你以為！見鬼，我才是醫生！”

“抱歉，懷亞特。”

醫生明顯地嘆了口氣：“補救比道歉管用，里奧。告訴我，這次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用量多。”

“大概快一年了吧，按你以前開的劑量。但是從上個月開始，藥效越來越弱，只好吃雙倍。”

“耶穌！”懷亞特發出了一聲悲鳴似的，“鹽酸舍曲林和鹽酸丁螺環酮也就算了，阿普唑侖會癮的，我說了不能長期吃，你他媽的還擅自加了一倍藥量！”

“……其實我也想停藥，或許你可以幫我換種替代品。”

“那個也不能說停就停，要慢慢減量，不然你會瘋掉的！”懷亞特深吸口氣，試圖放緩語調，作為醫生，緒比無于衷的患者更激，簡直是一種悲哀。這家伙最棘手的地方不在于病，而是他的態度，但他又不能不管他。“聽我說，里奧，這回你要徹徹底底聽我的，否則后果比你想象中的要嚴重得多。”

“明白了，你說吧。”手機另一頭依舊是一副置事外的語氣。

懷亞特無奈地代：“你現在一次是4片對吧，每周減一片，最后一片時減為二分一、四分一、八分一，發現什麼異常反應再打給我。我給你開佐匹克隆作為替換品，等前藥完全停服了再用，要嚴格按我開的劑量！”

“知道了，等會我過去取藥。”

“里奧——”懷亞特語重心長地勸說，“藥只能起到輔助治療的作用，關鍵在于你自。我知道你心里有個結，一個累積多年、非常沉重的結，它迫你的神經、侵蝕你的神，讓你逐步黑暗深淵。你想依靠藥解，副作用就是癮，為了斷癮，再接另一種癮藥——這是個惡循環！里奧，你還這麼年輕，不能就這樣一直下去，你得想辦法徹底解開這個結，就像中國的一句諺語，‘心病還須心藥醫’！”

手機那頭一片沉默。許久后，傳來聯邦探員低沉的回答：“我不知道怎麼解開它。結局早已鑄，人死不能復生。你用不著為我這麼心，醫生，這是我該得的。”

懷亞特攥了手機。他不甘心地想再說點什麼，卻又發現無話可說。認識五年，里奧從不肯對他坦白那段過往，他只能從只言片語中去暗自揣度。躊躇再三后，他給了對方最后一個忠告：“比起我，里奧，你更需要一名專業的、經驗富的心理咨詢師。”

意料之外的是，對方沒有一口回絕，雖說有些難以啟齒，但至態度真誠：“……是的，我想是，你有好的推薦對象嗎？”

“有，他是個非常睿智、耐心的老人，爽朗又寬容，會是個很好的傾訴對象。我會先打電話給他，安排一下，然后把他的號碼給你，你可以預約面談，也可以打電話。”

里奧取出紙筆，抄下電話號碼，把紙條塞進口袋。掛斷通話后，他想了想，又出紙條，默默記下那串數字，然后用打火機點燃了它。

現在他還沒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去撥打這個電話，但會將號碼牢記于心，就像高空作業者腰間系的那條安全繩，心理安要遠大過于實際使用次數。

至于另外一個煩惱，與之相比就顯得有些微不足道了。反正一直以來，他就對朋友之類的事并不熱衷，寧可把時間灌注在工作上，以至于早有取向方面的流言。

想起羅布某次一邊上網一邊對他說過的話：“……你看，里奧，這上面說，每個人多多都有潛在的同傾向，不同的是，有人不到1%，有人則是100%。”當時他還對所謂的專家研究嗤之以鼻，如今看來，似乎還真有些道理。

自己的同傾向是多？他嚴肅地思索著，從記憶的垃圾桶里翻出不堪的一幕：一伙恐怖分子劫持了一架從紐約開往馬爾代夫的航班，向聯邦政府敲詐了兩千萬金后，把機組乘務人員和一名旅客扣為人質，打算降落在泰國機場，卻被FBI和國際刑警聯手追捕，最后不得不在野外跳傘，被及時趕到的警方截獲，最后全員落網。那名不幸被劫匪頭目看上的旅客——一個熱奔放、神經大條、毫無節的金發帥哥，在安全落地后為了表達強烈的興與激之，居然當著在場所有FBI和國際刑警的面，把他撲倒在草地上強吻……流言就是從那時開始瘋長起來的，尤其是對方曾以連環殺人嫌疑犯的敏份被他私下臥底調查過，雖說那些案子出于種種因素最終被上面敲定為意外事故，不許他再手，但流言已經傳得沒邊兒了！

現在回想起第一次被同強吻的時候，他顧著震驚了，竟沒有惡心反胃之類的表現，那可真是個不幸的預兆……如果真有那方面的傾向，大概20%吧——該死的杰森！

說到吻，他又無法不聯想到殺青……那時并沒有人強迫他，雖說他覺得當時神志有些不太清醒，或者是因為剛經歷過生死存亡的驚險，腎上腺素的大量分泌帶了難以自控的——也許殺青那時的況也跟他差不多——但毫無疑問，跟另一個男人吻得如癡如醉那種事兒，他是完全自愿的。這算是多傾向？60%？70%？

……算了，順其自然，最壞的結果就是跟茉莉的婚姻和家庭保持距離，然后彎掉。彎掉就彎掉吧，里奧認命地想。

門口傳來鑰匙開鎖的聲音，李畢青拖著碩大的購袋回來，里奧起接了把手。在想通之后再次面對這個華裔男孩時，他似乎坦然了許多。

他的確對他很有那方面的意思，但并不確定究竟是出于憐惜、欣賞與保護，還是真正的。至于上的吸引——對男人而言，這一點永遠不會是非卿不可。里奧自認為不是像安東尼那樣的下半，他愿意為而忠誠于，但前提是，他得確認那份是真正屬于自己，而不是從別人那里竊取來的贓。

如果李畢青的是茉莉，他寧可永遠失去他，也不愿意傷害自己的姐姐。

除非李畢青也對他……不，那可能低到幾乎為零，他不愿在空想中浪費時間，就讓一切保持原狀吧，直到茉莉回來接手為止。

“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出發？”另一個人充滿期待地問他。

“明天。”里奧微笑著回答。

新澤西州，西北部。

盡管早已在心里各種想象過，在看到碧波漾的大湖邊，那一棟原木搭建的漂亮小屋時，李畢青仍然不自覺地發出了一聲驚嘆。湖畔一條木棧道，濯足般進水中，邊緣系著兩條帶槳的白小木舟，草坪在木屋背后舒緩地鋪展開來，融一片青翠滴的森林，再綿延向蓊郁蒼茫的基塔廷尼山脈。

“……太贊了！”他忍不住咋舌。

“當然，‘花園之州’的別名不是白的。”東道主愉快地說，把兩人的行李安頓在原生態的、泛著松香味的木屋里。

“真期待接下來的日子！我們現在安排干嘛，森林野營、登山探險，還是打獵？”華裔男孩興致地建議：“打獵吧！我還從沒在野外打過獵。聽說在國獵熊是合法的，或許我們能獵到一頭黑熊呢。”

“沒你想象的那麼簡單，男孩，”里奧說，“首先你需要申請狩獵許可證，購買非自槍支，在規定地區、規定日期、規定時間段，只能獵殺你申請的某種非保護類——一只鹿，或者一頭熊什麼的，數量上也有限制，獲得批準后才能行。對了，現在是9月，本州的黑熊狩獵期12月才開始。你頂多只能打只野兔野鴿子什麼的。”

“……好吧，”男孩有些失地說，“那我先釣魚好了——該不會連釣魚也需要許可證吧？”

“是的，需要申請釣魚執照，這個你不用擔心，我已經辦好了。”聯邦探員在男孩面喜之前補充說明：“不過你得事先研讀一下這本《新澤西州釣魚須知》，違反的話會被罰款和記個人檔案：不得使用電卷線釣竿；釣竿最長不得超過4.8米；線最長不得超過19米；一釣竿最多只能安兩只魚鉤；釣鉤上不得有倒刺；不準用蚯蚓、蜻蜓、魚蝦等小作餌；魚時不得撕裂魚；過小的與懷孕的雌魚要放回湖里……哦，關于小魚的尺寸標準，據不同的品種有不同的規定，有的按長度，有的按重量，有的按腰圍……”

“——停！打住！”李畢青悲憤地說：“老子不釣了！游泳，游泳總可以了吧，這個也要許可證嗎？”

“那倒不用。”

李畢青立刻進屋換了條深藍泳，跳下湖之前對里奧忿然道：“我要投訴這家旅游公司，還有報紙，媽的本就是虛假廣告！”

里奧手撐木棧道上的欄桿，無語地看著湖面上濺起的一大片水花。

不過話說回來，他沒有想到李畢青的纖瘦只是假象，在保守的休閑下，竟藏有一副好材——不是塊壘分明的那種，但結實、比例協調，看得出來過心的鍛煉。像這般青春人的年紀，每一寸理都能散發出鮮活的氣息，更何況腰腹的線條那樣充滿彈地收攏著，到令人屏息。

至里奧是一直屏住了呼吸，直到清涼的水滴從男孩躍下去的湖面濺起，灑在臉上，才讓他找回正常呼吸的頻率。

居然看同的出了神，看來是徹底彎掉了……黑發探員苦笑。

幾十米外的湖面上，李畢青冒出頭，向后抹了一把淌水的頭發，朝他揮了揮手：“很舒服！可惜你還不能下水，別忘了醫生代過骨折愈合前不能做劇烈運，你還是老老實實坐那里釣魚吧——別忘了帶卷尺量一量魚的腰圍！”

對于最后一句輕嘲，里奧寬容地笑了笑，他能理解對方憧憬挫后郁悶的心，估計要在這座大湖里猛游幾圈后才能稍微消消氣。不過他看起來水不錯，就讓他隨意游吧，沒什麼可擔心的。

李畢青一個猛子又扎進了湖里，估計潛得深了，幾十秒沒有冒頭。

里奧坐在木棧道上，打開漁盒，開始組裝魚線與吊鉤。等他安好假蒼蠅魚餌，才驀然發現，在視野可及的范圍，李畢青始終沒有冒頭，而時間已經過去……差不多3分鐘了！

他丟下魚竿猛地站起，飛快地掃視一圈湖面，放聲道：“畢青——李畢青！”

沒有任何回應。微波粼粼的平靜湖面毫靜也沒有。

——他溺水了！這個念頭尖刀一般刺進里奧的大腦，他不假思索地縱跳進湖中，朝李畢青最后一次冒頭的地方力游去。

即使線明亮，湖水依然幽深，帶著混沌的綠意，尤其潛下去后能見度更低，只能看見掠過邊的魚群影子，與湖底枯木等雜的廓。里奧心急如焚地四下尋覓李畢青的影，每一秒都像重錘在他心臟敲擊，他幾乎可以聽見指針的嗒嗒聲刮過耳，不斷催促著：快點！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