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那倒霉重劍有好幾十斤,不是輕飄飄的扇子,宣璣的手被吸在上面,手腕被迫往一個方向卷著,給了一個非常別扭的姿勢,本使不上勁。
烏黑的火焰正面撲向他,宣璣只好側躲,劍被幾隻白骨爪子卡著,他一時進退維谷。
眼看事不對,宣璣二話不說,翻臉認錯:「前輩,剛才是我鬼迷心竅了,我混蛋王八蛋,你看咱倆先一致對外怎麼樣?」
盛靈淵向來是溫和有禮好說話,回答:「善。」
「善」完,他倆一個繼續企圖折劍,一個繼續拉人墊背,有著高度一致的靈魂默契。
那幾隻白骨爪子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也不知道什麼來頭,氣沖天,一看就是厲害角,但這二位一個天打雷劈不眨眼,一個辟邪鎮宅氣重,各有各的神通廣大,本來都不會太放在眼裡。
可惜,再強悍的戰鬥力也不住他倆耗——別的豬隊友互相拖後,「一加一小於二」,他倆互相扯起後,差不多是「一加一等於負無窮」了。
冷冷的黑火焰貪婪地順著劍暴漲,籠罩了宣璣全,這時,那出白骨爪子的黑裡發出強大的引力,一口將山羊鬍、宣璣,還有被困劍裡的盛靈淵打包吸了進去。
原地「啪嗒」一聲,只落下宣璣的一電子煙。
近距離旁觀的全過程的羅翠翠驚得眼珠滾,他只見宣璣連人帶劍,要往白骨爪子裡送,人家不接都不行,熱切得活像朝減熊孩子碗裡夾的老父親,終於如願以償地被抓走了!
什麼「先士卒」,什麼「義無反顧」,老羅覺自己今天算是見識到了,他帶著一隨風搖曳的綠蘿枝芽,連滾帶爬地撲上去,搶回了宣璣落的電子煙,熱淚盈眶,哽咽道:「這得是烈士吧?這必須得是烈士啊!」
「烈士」宣璣和他那缺了德的劍一起被拖到了一片漆黑中,腳下一空,開始直線下墜,旁邊山羊鬍早已經把白眼翻到了腦後勺,不省人事了,宣璣眼疾手快地一把揪住山羊鬍的領子,同時,後背巨大的雙翼破而出。
翅膀上跳躍著奪目的火,劃破了漆黑的周遭。
盛靈淵猝不及防地被那雙翅膀燙了眼,他的呼吸——如果還有呼吸的話——陡然一滯,目黏在那對絢爛的翅膀上,腦子裡一陣尖銳的刺痛,好像有人用釘錘鑿穿了他的天靈蓋,還在腦漿裡攪了攪。
與此同時,宣璣耳畔,盛靈淵所有的聲音突然消失,他還沒來得及得意,手裡的重劍就陡然滾燙起來,手心居然傳來了灼痛!
宣璣一開始沒反應過來,他整天自己做飯的時候拿手試油溫和火溫,沒嚐到過「燙」的滋味,一時間還以為手掌心被什麼扎破了。隨即,那把劍好像突然變了質,度直中子星,陡然將他往下墜去——劍柄還黏在他手上!
下墜的力量本無法對抗,宣璣像個被蛛網纏住的蛾子,把翅膀扇了電熱扇也於事無補,是給拽了下去。
他只好一邊在心裡問候盛靈淵的祖宗十八代,一邊將巨大的翅膀裹在上,把自己裹了一顆拖著火的掃把星,捶向地面。
「轟」一下,他雙腳落地,韌的翅膀將他彈了起來,原地又滾出十幾米才停下,宣璣只覺得後背一對肩胛骨像是要碎,疼得他弓了腰,翅膀倏地消失,上連再外套,一起了時髦的背乞丐裝,還被熏黑了。他眼前金星飛,差點暈過去。
好半晌,宣璣才緩過一口氣來,發現他的手終於功甩了劍柄,劍和大魔頭落在他腳邊,魔頭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怎麼,無聲無息的,連想法也沒有。
山羊鬍在他旁邊一不,宣璣連忙手試了試他的鼻息,還不錯,有氣。他這才鬆了口氣,活了一下手腳,檢查自己上有沒有摔斷的地方。
這一,宣璣聽見腳下傳來一聲脆響。
嗯?把什麼踩碎了?
他打了個指響,手指尖就彈出了一顆圓滾滾的小火苗,往下一照——
「臥槽!」
宣璣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蹦了起來,才回去的翅膀又展開,把他雙腳離地地懸在了半空。
火灼灼的翅膀照亮了地面,只見這鬼地方空間不知有多大,火所及之,滿地都是人骨,一眼不到頭,那些累累的白骨互相疊著,一層著一層,看不見地面。
大大小小的骷髏統一抬頭天,從宣璣的角度看,他們就像集盯著他這唯一的活,黑的眼眶被火照出了森森的冷。
「前輩,喂?哈嘍,前輩您還健在嗎?」宣璣起了一皮疙瘩,嗓子有些發乾,一手,重劍從地上浮起來,還帶起了一打依依不捨的白骨。
他吃一塹長一智,怕盛靈淵再使壞,沒有手抓劍柄,手離著劍十公分遠,讓它虛虛地懸在邊:「說、說句話,這鬼地方太瘮人的……喂喂?」
重劍好半天沒靜,就在宣璣懷疑這鬼地方信號不好的時候,他才聽見盛靈淵說:「不要吵……」
他的聲音變遠了,像是隔著什麼。
宣璣試探著心想:「等等,我好像聽不見他在想什麼了?」
盛靈淵那邊毫無反應,坐實了他的猜測。
盛靈淵此時無暇管這些,他很冷,宣璣那雙翅膀上有暖融融的火落下,烤得他更冷了,如墮冰窟。
他想不起跟這翅膀有關的一切,只是無端覺得悉。
那翅膀居然讓他恐懼。
真是奇怪,他一個生死無畏的亡命徒,難道還會怕什麼嗎?
盛靈淵想不出來,在滿地白骨的注視下,他的頭疼得要炸開,很多塵封的記憶迫不及待地想要破土而出,不分前因後果地擁塞在那裡,慘、哀嚎、狂呼……還有人尖銳的嘶吼:「你在哪?你這個騙子,你在哪!你不得好死啊!」
那聲音撕心裂肺,字字如荊棘條,從他耳畔過,要撕扯下才甘心。
這時,一隻手過來,試探著握住了劍柄,手指修長,雖然不像年人那樣單薄,也談不上有多寬厚,不太靠得住的樣子,但那手心乾燥溫暖,帶著生機和活氣,輕輕一,就把盛靈淵拉回了現實。
宣璣:「哎,咱倆那破心電應好像斷開了,你覺到了嗎?」
盛靈淵:「……唔。」
真的。
他仔細應了一下,果然聽不見宣璣在想什麼了,但與此同時,飲的又意意思思地冒了出來。這讓盛靈淵約有了個猜測:「你小心不要把流到我上。」
宣璣想了想:「你覺得剛才咱倆那樣,是因為?什麼原理?」
盛靈淵沒作聲,向了腳下的山骨海。
他倆容不下對方,最大的原因就是被迫心意相通,其他倒都不算什麼,這會恢復了正常,宣璣大大地鬆了口氣,反倒沒那麼提防對方了。他在兩面三刀這方面大概是個練工,一點也不覺得尷尬,大喇喇地對盛靈淵提議:「你看,雖然你坑了我,但我也坑了你,所以就算扯平吧,我原諒你了。」
盛靈淵嘲諷道:「尊駕真是寬宏大量。」
「好說,」宣璣撲騰著翅膀往上飛了一點,「既然主要矛盾沒了,咱倆現在又一起落難,這鬼地方也不知道是哪……咱倆重新建唄,你覺得怎麼樣?」
盛靈淵覺得好,反正他倆在背信棄義方面有默契,遇到事說撕就撕,誰也不用覺得對不起誰,輕鬆無負擔。
「我知道這是哪。」盛靈淵說,「屏息。」
宣璣:「為……」
「噓,還沒聽見?」
宣璣激靈一下,他隨著盛靈淵的話屏息凝神,聽見了竊竊私語聲音——就像是一間能容納千人的大禮堂裡,一小撮人湊在一起「嗡嗡」地低聲說什麼。
同時,他發現被他扔在白骨叢中的山羊鬍了。
「你看,那孫子好像站起來了。」宣璣對盛靈淵說著,卻覺到了有什麼不對,往上飛了一點。
火落在山羊鬍臉上,山羊鬍眉目閉,臉上驚懼神仍在,頭往一邊歪著,明顯還暈著,提線木偶似的,山羊鬍僵地邁開,在原地蹦了幾下,發出「咯咯」一聲孩子似的調皮竊笑。
他寬鬆的外裡有什麼東西在,宣璣目不轉睛地盯著,見山羊鬍一邊走一邊手舞足蹈,舞著舞著,作大了,袖口出了一小截白骨,那截白骨不甘心地在地上蹦躂了兩下,又重新順著他的鑽了進去!
那山羊鬍服底下支撐著他來去的都是白骨!
「這是巫人塚。」盛靈淵輕輕地說。
不知是不是宣璣的錯覺,他從那魔頭聲音裡聽出了一點虛弱:「你說這萬人坑是什麼塚?」
「你沒聽過嗎?」盛靈淵似乎是笑了,他沉默了一會,片刻後,低聲說,「原來千秋之後,連他們的名字也沒人記得了。」
宣璣連忙說:「也沒準是我歷史不好?」
盛靈淵說了一句宣璣從來沒聽過的語言。
宣璣:「什麼?」
「巫人語。」盛靈淵說,「你學給他們聽。」
宣璣猶豫了一下,回憶著盛靈淵的語氣,把那句繞口的「咕嚕」聲跟底下的白骨學了一遍。
盛靈淵奇怪道:「你不問問什麼意思,怎麼忽然信我了?」
宣璣厚無恥地說:「唉,我這人就是比較單純,不多想。」
盛靈淵:「……」
這鬼話是怎麼說出口的。
不過他倆短暫的「心意相通」後,大概也都明白了,倆人屬於一路貨,想事的角度其實差不多,這會既然已經聽不見彼此心音了,也就不那麼急著除掉對方了,盛靈淵要想從劍裡出來,沒準還得靠宣璣想辦法,除非他想一直被困在劍裡,在這萬人坑裡被白骨們當標槍玩,不然實在沒必要在這害宣璣。
山羊鬍上的白骨「聽」了這話,緩緩地轉向宣璣,繼而搖搖晃晃地往前走去。
盛靈淵:「跟上。」
宣璣:「去哪?」
「你不是問我人面蝶的出嗎?」盛靈淵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遙遠,「出就是這裡。當年九州混戰,各族都有各自的手段,涇渭很分明的,千年之後混得太了,你們現在已經沒有章程了。」
宣璣:「你想起來了?哦,我們現在統稱『特殊能力』。」
「特殊能力……」盛靈淵把這詞咂了一遍,不知咂出了什麼滋味,好一會沒吭聲。
宣璣跟著搖搖晃晃的山羊鬍飛出了幾百米,腳下仍然到都是白骨,沒有到頭的意思,忍不住問:「這裡頭到底有多啊?」
盛靈淵:「四萬一千六百三十六。」
「……啊?」宣璣好一會才咂舌道,「不是,這胳膊飛的,你怎麼知道的,數腦袋嗎?」
「我知道,」盛靈淵淡淡地說,「我親手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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