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楚淵剛起床,四喜公公便送來了熱氣騰騰的早膳,說是西南王親自去街上買來,都是清淡口味。
“外頭有人在辦喪事?”楚淵微微皺眉。
“回皇上,是這城里的百姓湊錢,請大師給逝去的老人們做場法事。”四喜公公道,“雖說善堂被封,逝者一時半會不能土為安,但在外頭街上念段經,也是大家伙一片心意。”
段白月拎著一包點心走進來。
四喜公公識趣退了出去。
“鼻子好了嗎?”段白月問。
楚淵點頭,拉開椅子坐在桌邊。
“方才沒買到,趁熱嘗嘗看這個。”段白月打開紙包,“油煎餃子,加了特產小魚干。”
楚淵皺眉:“腥。”
“還沒吃,怎麼就知道腥。”段白月往他面前的小碟子中倒了些醋,夾了個餃子進去,“嘗嘗看。”
楚淵咬了一口,飽滿,鮮異常。
“怎麼樣?”段白月問。
楚淵放下筷子,錯開視線看外頭:“還是腥。”
段白月笑著搖搖頭,又遞給他一碗菜粥。
“善堂里的那些尸首,還能查出什麼嗎?”楚淵又咬了一口煎餃。
“這還吃著飯,當真要聊尸首?”段白月好笑。
楚淵道:“要。”
“那些尸首應當是在死后,才被人種了蠱,蠱蟲將骨骼蠶食變形,再加上烈火焚燒,就算是有經驗的仵作,也未必能看出死者其實是年輕人。”段白月道,“至于孫滿那尸首,則是在將死未死時,被人強行以蠱蟲炮制,所以才會與其余死者不同,看不易察覺,若加以觀察,還是能發現端倪。”
楚淵果然放下筷子,不吃了。
段白月無奈:“我就該讓你先將飯吃完。”
“能看出那些尸首是出自何嗎?”楚淵又問。
“損毀太過嚴重。”段白月道:“我的人也已經去查過,這城葬崗并未有被翻的痕跡,也沒聽說哪里丟了人或是被刨了墳。”
“那就是從別運來的尸,為了神不知鬼不覺,將善堂的老人換出去。”楚淵道,“平日里善堂只有二十五人,兇手也就只準備了二十五尸。誰知在當夜行時才發現多了一人,急之下為了不出紕,便上街去抓,正好遇到了前去私會的孫滿,從而將其殺害。”
段白月點頭:“這里經常會有大宗貨進出,運尸進城不算難,但二十六個活人不比其它,想出城怕是頗費周章。而且在大火之后,城門口戒備森嚴,連一只蚊子都飛不出去,照這個推論,善堂的老人九九應該還藏在城里。”
“目的呢?”楚淵微微皺眉。
“善堂里住著的,都是老木匠。”段白月敲敲桌子,提醒道,“木癡老人也是老木匠。”
楚淵問:“天剎教?”
段白月點頭:“綁架如此多的老工匠,怕是藍姬要破什麼舊機關。”
“為何偏偏在此時手?”楚淵道,“明知道朕在大雁城,即便是綁了人,也很難帶出去。”
“為了震懾徐之秋。”段白月道,“若是沒有你,他便是這城第一人,魔教未必能威脅到他什麼。而如今哪怕只出現一異樣,他也會為之膽戰心驚,藍姬若想利用拉攏他,這是最好的時機。”
“真是可惜了徐卿一生忠厚。”楚淵搖頭,“兒子卻偏偏如此不爭氣。”
“現在真相未明,說這些為時尚早。”段白月道,“至于那些善堂的尸首,明日便土為安吧,亦能讓藍姬放松警惕,覺得我們并未查出什麼。”
楚淵點頭:“好。”
“尸首之事說完了,今晚還想去徐府的書房嗎?”段白月又問。
楚淵道:“去。”
段白月笑笑:“那下午便多睡一陣子,才有力熬夜查案。”
看著他眼眶下的淡淡青黑,楚淵言又止,最后只是低頭吃了口粥。
不眠不休趕來大雁城,接著便遇到善堂大火,想來也只有昨夜方才好好睡了幾個時辰,卻又一大早就出去買早點,還買了兩回。想到此,楚淵雖說依舊被尸首之事弄得食全無,最終卻還是吃完一盤煎餃一碗粥,才去書房理政事。
待他走后,段白月剛想回客棧看看,四喜公公卻又進門,說皇上吩咐下來,若西南王無事可做,下午便在這驛館歇著吧,莫要再到跑。
段白月啞然失笑:“莫要再到跑?”
四喜公公揣著手也笑:“皇上口諭的確如此。”
段白月欣然答應,或者干脆說是……求之不得。
前幾日也著實是累,因此腦袋沾到枕頭沒多久,段白月便已經睡過去。外頭極安靜,莫說是人,就連一只老鼠都進不來。一隊林軍圍著小院,心里都是納悶,皇上分明人在書房,為何卻下旨要把守這座空院落,莫非里頭藏了什麼寶貝不。
暮沉沉,楚淵剛從書房回到住,四喜公公便說西南王一直在睡,連飯都沒吃。
段白月躺在床上,悠哉悠哉聽外頭的靜,角揚起弧度。他是習武之人,自然在方才院門吱呀時便已醒來,卻也沒有出聲,只等著那人進來喚。
片刻之后,果真有人推開門。
段白月扭頭,就見四喜公公走了進來。
……
段白月冷靜收回視線,繼續盯著床頂。
“皇上還在等著王爺一道用膳吶。”四喜公公站在床邊,眼底很有幾分笑的深意。這回不來,說不定下回就來了,畢竟皇上的子,也沒誰能說得準,可千萬莫要氣餒。
段白月深吸一口氣,起洗漱去了隔壁。
桌上飯菜依舊清淡,而且連鹽辣椒罐也被收走。
段白月看著面前一大碗素炒飯,笑容淡定。
楚淵自顧自吃飯。
“里頭加了山菇,湯也是新煲的,養。”四喜公公在桌邊伺候。
“好。”段白月拿起筷子,猛猛吞了一口。
意料之中寡淡,然而是當真好。
只為當初那一句“皇上特意叮囑要煮清淡些,怕是還在擔憂王爺的傷”。
莫說是沒有油鹽的湯飯,就算是蝎子毒蟲苦中藥,怕是也能面不改吃下去。
徐府書房里一切如舊,顯然徐之秋并未發現曾有人闖過。這回段白月用半紗袋裝了夜明珠,即便沒有月,也剛好能微微照亮。
楚淵低頭快速謄抄賬本,段白月守在一邊,眼片刻也未曾離開他的側臉。據傳當年大楚皇后姿容絕世,如今看來也是有憑有據——否則如何能生出這般俊朗英的皇子。
“好了。”楚淵吹干墨跡,又將一切都恢復原狀,“走吧。”
平心而論,段白月有些舍不得就這麼走。
楚淵卻已經出了門。
段白月心里嘆氣,在后頭跟上。
“天干燥,小心火燭!”大街上,有更夫在往過走。
四周空曠,段白月一把握住邊人的手腕,帶著他落一小院。
“老爺……”耳邊詞浪語不斷,兩串紅艷艷的燈籠高懸屋檐,是一青樓。
段白月:“……”
楚淵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便惱怒揮手將人甩開,獨自一人回了驛站,頭也不回鎖上臥房門。
四喜公公了一鼻子灰,低聲問:“皇上為何生氣?”
段白月同樣低聲音回答:“因為查到了徐之秋的案底。”
四喜公公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看著閉的屋門,段白月將四喜打發回去休息,自己坐在臺階上看月亮。
天一點點亮起來,楚淵將整理好的賬目放在一邊,長出了一口氣。
總算沒有白費這一夜時。
門外,段白月正在掰蟲渣喂蜘蛛,看著約莫有年男子拳頭大,黑白相間有些瘆人。
楚淵剛推門就看到這一幕,于是臉一僵。
段白月:“……”
楚淵問:“這是何?”
“不知道。”段白月站起來,將蜘蛛掃到墻角,語調隨意,“剛從院子里撿來的。”
白額蛛暈頭轉向,顯然極度不理解為什麼飯剛吃到一半,便被主人丟到了草叢里。
“想吃什麼?”段白月問,“我去買回來。”
“賬目上的那些圖形之間都有規律可循。”楚淵道,“只要找準方法,其實并不難看懂。”
“所以?”段白月試探。
“雖說只謄抄了幾頁,不過單憑這幾頁賬目上的數額,便足以證明徐之秋不僅貪,還是個大貪。”楚淵道。
“這便有些說不過去了。”段白月搖頭,“貪也要有路子,他到底私下在做什麼勾當,居然有本事不聲如此斂財,甚至連百姓也未覺出異樣。”
楚淵皺眉坐在臺階上,顯然也未想清楚。
“就算一時半刻找不到答案,飯總得要吃。”段白月道,“否則便不是皇帝,而是神仙了。”
“想個法子,徐之秋自己出馬腳。”楚淵道。
段白月點頭:“好。”
楚淵好笑:“如此輕易便說好?”
“答應過的事,我自會想辦法做到。”段白月坐在旁邊,“不過有條件。”
楚淵神一僵,扭頭看他。
段白月挑眉:“西南府從來不吃虧。”
“又想要什麼?”楚淵神疏離,語調也微微變冷,“整片西南,如今可都是段王的。”
段白月笑笑,起大步出了小院。
四喜公公與他肩而過,還想著要笑呵呵打招呼,余卻掃見楚淵的神,于是慌忙低頭躬,未敢再多言一句。
四下一片靜謐,白額蛛小心翼翼爬過來,繼續啃先前掉在地上的蟲渣,還要時時提心吊膽,免得被踩扁。
四喜公公站在一邊,心里亦是擔憂,先前皇上與西南王還好好的,就一夜的工夫,這到底是怎麼了。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景,楚淵站起來想回房,段白月卻又從院墻跳了下來。
“段王還有事?”楚淵錯開視線。
“剛買的鹵水燒。”段白月握住他的手腕,將人帶到屋關上門,聲音里有些笑意,“安心吃完,我便答應幫你。”
楚淵:“……”
四喜公公屏氣凝神,彎腰在外頭聽。
段白月洗了手,打開紙包扯下一只,金黃黃,還在往下滴,看上去頗為人。
楚淵遲疑片刻,方才道:“這就是你所謂的條件?”
“否則呢?”段白月將遞給他:“連吃了三天素面,知道的說是皇帝,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誰家和尚。”
楚淵:“……”
段白月自己也啃了一口,嘆氣道:“在外頭奔波一天,估今晚回來又是一碗青菜面,至先混點油水。”
楚淵哭笑不得,油膩的手指,自己剝了個鹵蛋吃。
聽屋里頭兩個人重新開始談天,四喜公公才算是松了口氣,繼續站在外頭,悠閑揣著手看云彩。
又過了一日,城中開始有流言傳開,說是皇上對徐知府極為不滿,估著過不了多久便會下旨,撤了職將人召回王城。
又有人說,怕不僅僅是革職如此簡單,旁人再問緣由,卻又沒人能說得上。
還有人說,這回不單是徐知府,估連王城里的徐老爺也要牽連。
一時間傳聞到飛,百姓說什麼都有,自然也傳到了徐之秋的耳朵里。
于是他便愈發惴惴不安起來,整日里如同見了貓的老鼠,連飯也吃不下去,生怕會被皇上傳喚。
這日下午,一輛堆滿柴火的板車從后門進了知府衙門,隨行幾人都在伙房幫著卸貨,卻唯獨有一個材瘦小的男子,急匆匆徑直去了后院。
段白月落下樹,在后頭悄無聲息跟上。
“你怎敢現在前來?”徐之秋正在書房寫信,突然就被人從后一把捂住了,登時大驚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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