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車行里人來人往，看貨的詢價的湊熱鬧的，生意看著是紅紅火火。

楚淵在街對面遠遠看了眼招牌，剛打算進去，卻被段白月攔住，于是不解道：“有事？”

“既然易容小商販，自然氣度也要跟著往過靠。”段白月提醒，“走起來這般宇軒昂，倒是和長相格格不了。”

楚淵頓了頓，問：“那要如何走？”

段白月道：“像這大街上的百姓一般便可。”

楚淵：“……”

他并不覺得自己和百姓走路時，有哪里不一樣。

段白月笑著搖搖頭，將他直的脊背稍稍下去一些：“就像這樣，或者再彎腰駝背一些也無妨。”

楚淵狐疑：“如此簡單？”

段白月點頭，與他一道進了吳家車行。

伙計都在忙，見著有兩個陌生人，也來不及上前招呼，只能遠遠喊一聲，讓客人先四看看，自己得了空便過來。

“無妨。”段白月道，“小哥只管忙，我們也只閑來無事，所以過來看看罷了。”

馬車在后院空地一字排開，樣式還多，往后便是新造的桌椅樣品，再想往里走，卻被家丁攔住，說后頭是吳老板的私宅，謝絕客。

段白月道過歉，兩人又在前頭商鋪里逛了一圈，方才出了車行，沿著街道慢慢走。

“有何發現？”楚淵問。

“什麼發現也沒有。”段白月答。如此才古怪，車行里主營各式馬車，兼著賣些桌椅板凳，除此之外再無他，還當真沒見著那些木頭匣子是用來作何。

“按照秋風村的村民所言，明天便會有車行的人去他那里收貨。”楚淵道，“至能跟著看看，那些木匣究竟最后被送往了何。”

段白月點頭：“好。”

“走吧。”楚淵道，“回驛館。”

“白日里人多眼雜，若是被發現怎麼辦。”段白月搖頭，“晚上再回去。”

“那現在要做什麼？”楚淵問。

“出來這麼久，也沒吃頓飯。”段白月手一指，“正好有酒樓，混飽肚子再回去。”

楚淵皺眉。

“走吧。”段白月不由分說，拉著人就上了樓。小二熱前來招呼，楚淵便也沒再多言，拿著菜牌看了半天，點了一個青菜湯羹，一碗釀什豆腐。

段白月隨口道：“八寶鴨，醉酒牛，干燒豬腳，海參丸子，紅燒羊，布袋魚。”

小二一邊答應，一邊提醒：“就您二位爺？菜怕是有點多。”

鄰桌有人聽到后難免往這邊看，楚淵頓時有了一種如芒在背的飯桶。

這回不僅是臉上不舒服，連渾也開始扎。

段白月遞給他一杯茶：“用糧食炒做，與茶葉不同，卻也別有風味。”

楚淵嘗了一口，滿滿的大麥香氣。

“可還喜歡？”段白月問。

楚淵點頭：“有些甜。”

“就跟你說，平日里不要總在驛館吃飯。”段白月道，“天下都知道皇上勤儉，地方員連想給你多做幾條魚幾碗，都要擔心會不會掉腦袋。”

楚淵搖頭：“再被你夸張下去，朕就不是清廉勤儉，而是腦子有病了。”

段白月失笑，低聲提醒：“在外頭還自稱朕？”

楚淵頓了頓，道：“我。”

段白月笑得愈發爽朗，又讓小二送來了花葉茶，也好嘗嘗鮮。

菜式很快上齊，熱氣騰騰琳瑯滿目擺了一桌。楚淵見他胃口像是頗好，便也沒催促，一直陪著慢慢吃——自然，旁邊依舊時不時便會有人看過來，但多幾回也就無妨了，總歸易了容，被當是飯桶也不丟人。

段白月問：“怎麼今日胃口如此不好？”

楚淵抬頭：“嗯？”

“那鴨在你碗里翻來覆去，說也被夾了十幾回。”段白月提醒。

楚淵：“……”

他是當真吃不下。

段白月長筷子將鴨弄到自己碗中，又端了一盞清淡些的竹蓀湯給他。

楚淵言又止，他先前已經咬了一口。

但段白月顯然不會在意，三兩口便自己啃完，又撈了一大塊牛。

楚淵有些不忍心想。

照這個飯量，大概前幾天在驛館的時候，他是一頓飽都沒吃過。

等一頓飯完，外頭天也已經黑，段白月放下茶杯，慨這才吃飯，先前在驛館里那般清湯寡水，頂多算是果腹。

楚淵道：“可以回去了？”

段白月看了眼窗外，雁水河曲折蜿蜒，兩側景致頗好。

楚淵卻已經起下了樓。

段白月心中惋惜，只好在后頭跟上，心說下回若是有機會，定然要一同賞景吹風。

楚淵卻沒心思多想其它，一路加腳步回了驛站，進門便讓四喜燒熱水。

四喜公公趕忙吩咐下去，又用詢問的眼神看向段白月，皇上這是怎麼了，怎麼回來就要洗澡。

段白月總算覺察出異樣：“怎麼了？”

“面太悶。”楚淵道。

“我幫你。”段白月手在他耳邊索，然后將面整個撕了下來。

楚淵低聲痛呼，臉上已經泛起紅小點，看著便。

“啊喲！”四喜公公驚，怎麼搞這樣。

“怎麼不早些告訴我。”段白月也被嚇了一跳，讓他坐在椅子上，又挑亮燈火。

楚淵心說，看你方才的架勢，不知的還當時了十來天，好不容易才逮頓飽飯。能不打擾，還是不要打擾得好。

段白月心疼又惱火，先用帕子沾了溫水，替他將臉輕輕干凈，又敷了藥：“還疼嗎？”

“一直就不疼。”楚淵道，“有些罷了。”

“是我先前沒考慮周全。”段白月把他的碎發攏好。在徐府灰塵大了些都會打噴嚏，更何況是將整張臉都用藥蓋住，幸好只是半天時間，否則只怕還會更嚴重。

臉上冰冰涼涼的，早已沒有方才在在酒樓時的刺，倒是不難。楚淵看著段白月近在咫尺的臉，淡定道：“看你的表，像是要毀容。”

“講。”段白月哭笑不得，“不用擔心，頂多明早就會好。”

楚淵道：“嗯。”

段白月繼續仔細檢查了一遍，發現的確沒什麼大礙，而且在上過藥后，那些紅點也已經退下去不，方才松了口氣。

楚淵有些好笑地看著他。

“還笑。”段白月坐在他邊，“下回不帶你這麼玩了。”

“可明日車行的人還要去秋水村拉貨。”楚淵道。

“我去便好。”段白月道，“你在驛館等消息。”

“皇上。”四喜公公又在外頭道，“可要傳醫？”

“不必了。”楚淵道。

四喜公公很擔憂，當真不必嗎，不然還是瞧瞧呢。

“公公不必擔心。”段白月打開門，“本王會照顧楚皇。”

四喜公公只好點頭，苦著臉繼續在心里嘆氣。

外人都說西南府帶毒，如今看來還真是。

怎得易容都能將皇上易出大紅臉。

房，段白月看著楚淵歇下，便坐在了床邊，將燭火熄滅一盞。

楚淵問：“段王不去隔壁？”

“我守著你。”段白月替他蓋好被子，“若有哪里難，便告訴我。”

“你未免將朕看得太弱不風了些。”楚淵好笑。

段白月心想，可不就是弱不風。

但想歸想，顯然不能說出來，于是道：“睡覺。”

楚淵拗不過他，側想要靠墻，卻又被一把住：“臉上還有藥，莫要，就這麼睡。”

……

四喜公公在外頭疑，看著燭火都熄了，西南王怎麼還不見出來。

段白月靠在床邊，安安靜靜守著側之人，自己也閉起眼睛養神。過一陣子便檢查一回，一直等到那些紅點徹底褪去，甚至還號了號脈，確定已無其它事，方才起回了自己的房間。

聽著屋門輕輕一聲響，楚淵睜眼看著床頂，角無端就有些……笑意。側攬住被子，卻是出了整整一夜神。

第二日一大早，段白月便暗中去了秋風村。一直等到下午，果然便見吳家車行的伙計趕車停在了村尾。昨日那個漢子熱打招呼，幾人有說有笑將做好的零散木件搬上車，清點過數目后當場結清銀子，便兩下散去。

段白月挑眉，銀子還當真不算。

伙計趕著馬車一路回了大雁城，分批將那些木件送到不同的庫房，最后剩下三個大箱子，看著便是昨日那些木匣。

段白月一路尾隨那伙計，先是穿過鋪子后的私宅，又繞了一圈，最后進了一年久失修的荒廢客院，掏出鑰匙打開門，將那三個大箱子背了進去。出門之后四下看看，確定沒人發現，方才大搖大擺回了前頭。

這屋宅看著四風，也不知多久沒修繕過，連房頂都像是一腳就能踩。段白月靠在窗邊往里看了一眼，卻是微微一愣——房空的，除了幾塊破爛木板并無他，方才那三個箱子則是連影子都沒有。

有暗道啊……段白月一笑，轉回了驛館。

“暗道？”楚淵聞言意外。

“見不得人的事，自然要在見不得的地方去做。”段白月道，“雖說今日沒找出機關，不過無妨，多盯幾次便能看出端倪。”

“會不會有危險？”楚淵問。

“危險應當不至于，只求不要打草驚蛇就好。”段白月問，“你這頭呢？可有查出那吳家車行與徐之秋的關系？”

“他們來往極其。”楚淵道，“不過這車行本就是大雁城最紅火的鋪子之一，與府多打幾次道算不得奇怪。”

“這城車行眾多，吳家是從何時開始火起來的？”段白月問。

楚淵答：“兩年前。”

“也就是說在徐之秋上任之前，吳家車行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鋪子。能有今日氣候，定然不了府暗中扶植。”段白月道，“還有一件事，先前那假扮送柴人的子，在離開府衙后，回的地方也是吳家車行，像是個使娘。”

楚淵問：“下一步要如何行？”

“不如放長線釣大魚。”段白月道，“我去盯著車行，至也要先弄清楚，他們究竟在暗中做什麼。”

“那朕便派人去盯著徐之秋那頭。”楚淵道，“聽你當日所言，藍姬似乎已經快將他到了絕境，這幾日他應當會作出決定。”

段白月點頭：“好。”

“段王！”兩人正說著話，冷不丁卻見他湊了過來，楚淵本能往后一躲。

“怕什麼。”段白月啞然失笑，“正事說完了，我看看你的臉，如何了？”

“沒事。”楚淵道，“四喜早上拉了隨行太醫過來看。”

“然后呢？”段白月拉過椅子，坐在他邊。

“然后太醫又是觀察又是號脈，發現當真是沒什麼事，又不敢說自己什麼都沒診出來，一直在那戰戰兢兢。”楚淵道。

段白月笑：“這可不像你的子，故意使壞嚇人。”

“皇上。”四喜公公在外頭道，“晚膳已經備好了。”

段白月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碗青菜豆腐。

“傳。”楚淵吩咐。

段白月想，幸好昨日多混了些油水。

四喜公公打開門，將菜一道道端進來，平日里都是三四道就完，這回桌上擺了說也有七碟八碗，還有一條大魚——當真是大。

段白月：“……”

楚淵端起碗，道：“段王打算一直看著？”

段白月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一下，其實他并不是頓頓都能有昨日那般的飯量，著實是因為連著吃了幾天豆腐青菜，肚子里有些沒油沒鹽而已。

楚淵卻已經夾了一塊排骨，低頭慢慢啃。

于是段白月話到邊又咽了下去——若是能讓他每頓多吃幾塊，那倒也值當。

屋燭火跳，只有兩人吃飯時的小小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