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那時不知。
我將小狼崽子領至寢居的溫泉。泉池周圍溫暖如春,水霧裊裊,他止不住的打噴嚏,顯是著了涼,我張開手臂,任宦侍為我寬解帶,先行下了池子,浸溫熱的泉水中,小狼崽子卻站在池邊,不知所措地絞著手指,著水中的我。
我懶懶倚在池壁上:“還不快下來,愣在那里做什麼,你想得風寒麼?”
小狼崽子子僵了一僵,掉黏在自己上的衫,他還是很瘦,但已有了年的型,古銅的膛上赫然有一片醒目的胎痕,似是狼頭的形狀,甚至能分辨出狼瞳與狼爪的廓,藏著某種不可名狀的險惡。蠻族人奉天狼為神,我們卻將其視作災禍。可我懷著目的想要拉近咱們叔侄倆的關系,便忍住將這負不詳之兆的雜種小子扔出去的沖,朝他招了招手,容他靠近我邊。
我用玉勺舀了水,緩緩澆在小狼崽子的頭上:“告訴孤,你什麼名字?”
小狼崽子一對天生形狀銳利的碧眸幽亮閃爍,悶生悶氣的答:“蕭獨。”
蕭獨,孑然孤,一匹獨狼——
我想起他被眾皇子排的形,心想,還真是個頂適合他的名字。
上卻嘆:“好,甚好。獨,意為舉世無雙,萬千凡人中獨你一人超凡俗,出類拔萃。蕭獨,名字決定命數,你注定將是皇子中最出的那一個。”
蕭獨怔怔瞪大眼,想是從不知自己的名字可做此解,半天才從齒里出幾字:“父王從未如此告訴過我。”
我勾起角:“那從今日起,你便記住孤說的話,日后莫要枉費這個好名字。”
蕭獨點了點頭,臉多云轉晴,到底是個孩子,心單純,三言兩語便能將他哄住。我心下暗嘲,抬手了他的頭,舉起玉勺一邊澆水,一邊替他理順虬結的發,我份尊貴,從未為人做過這般的事,蕭獨也自然未被人如此伺候過,何況伺候他的人還是自己的皇叔,僵著子,臉紅脖子,寵若驚。
“皇、皇叔……為何待我如此好?”
我手指輕輕撓過他頭皮,語氣刻意放得溫:“許是覺得與你有緣罷,否則那日孤丟的寶貝也不會給你撿到。況且,你是孤的侄兒,孤疼你有什麼不妥?”
蕭獨沉默不語,未接我的話,但想必從小被人冷落的小狼崽子已對我這個皇叔激涕零了。他眼圈微紅,卻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的一只手看,我會到他是在看蕭瀾留下的指痕,那指痕上還有一個扳指的印記。我收回手,他卻不知避諱的追問:“我今日在對岸,看見了父王來皇叔這里,是父王……欺負皇叔了麼?”
“自然不是。”我只覺這無忌的話語十分好笑,不急于現在就挑撥他們父子,起命人為我披上袍,出了浴室,便在臥室里臥下,卻不知蕭獨在池中磨磨蹭蹭,足足泡了幾個時辰,竟暈了過去,好在宦侍們發現得及時,將他撈了起來。
醒來后,蕭獨便像認了主的狼犬,在幽思庭轉來轉去,竟是賴著不肯走了。
我便容他宿在幽思庭睡了一夜,直到次日,擅離職守的老宦找過來將他帶走。
蕭瀾忙于政務與立后大事,無暇顧他的皇子們,眾皇子又排蕭獨,唯有我這個皇叔能容下這匹無安的小獨狼。自那一日起,蕭獨便常常往我這里跑,而且跑得越來越勤。一個冬天過去,我們叔侄倆便真的愈發親近起來。
我雖子不行,但還能教他讀書習字,琴棋書畫,天文地理,兵法權,有時也通過字畫指導他騎技巧,總之囊括一切能讓他在這諾大皇宮里立足的知識。我沒有想到的是,蕭獨天資極其聰穎,悟奇高,學什麼都學得很快,甚至遠勝于我年之時,似是應驗了那日我信口胡謅的預言一般,總讓我驚奇不已。
來年春至,蕭獨滿了十四歲。
這個年紀的男孩個頭竄得奇快,尤其是他還混有蠻族統,一個夏季的皇家狩獵活過去,他回來時,就已長得超過我的肩頭了,雖然還是瘦,但骨骼已長開了不。蠻族男子高將近八尺,肩寬長,不知蕭獨是不是也會長得那般高大,會不會越來越有蠻族人的,變得兇狠野,難以為我所控。
我如此不安的心想著,將九州的版圖鋪在案上,教蕭獨識記冕國的疆域。
九州形如羲和倚日,冕國位于日之,故國名為冕,冕國以南為汪洋大海,東接冰天雪地的霖國,西面與數個草原小國接壤,北面則是一片廣袤的沙漠,散布著四個蠻族大聚落,分別為魑魅魍魎,時分時合,其中尤以信仰狼神的魑族最為強大,已經形了國家,也最靠近冕國邊界,數年來與冕國不斷。
聽我這般講述著,蕭獨將手指近我指的那一,好奇問道:“皇叔,為何你講到魑族的時候,我覺得有些悉,好像許久以前就聽誰講過這個部族的存在。”
我心頭一跳,暗忖,莫非他混的蠻族統就是魑族人的麼?
不過我自然不能明講,也便含混搪塞過去,蕭獨神一黯,倒也沒有多問,聽得聚會神。待我介紹完整個版圖,蕭獨便已能默畫下來大概廓,只是畫得極是難看,看了令人發笑。他似乎天生沒有作畫的天賦,連線也畫不圓,饒是我手把手的帶他運筆也是徒勞,一幅版圖繪完,蕭獨沒有累著,倒把我累出一汗。
汗滴淌在紙卷上,暈了墨,蕭獨這小狼崽子很懂事,起扶我坐下不說,還替我了額頭上的細汗:“皇叔,你出了好多汗,回房休息罷?”
我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卻瞥見他手里攥著的巾帕很是眼,不微愕。
“這塊帕子……”
蕭獨卻急急將它塞進袖子里,做賊般不敢抬眼,濃睫羽擋住了一雙幽綠狼瞳:“是皇叔那時賜的,皇叔說,能強健,我便常常……帶在邊。”
這小狼崽子,還真信。我促狹的瞇起眼,了他一頭不肯馴服于簪子的發。幾月以來,這已經了我的一種習慣,蕭獨也并不反,任我如何頭臉,呼來喝去,都像只馴服的小犬。可后來我才知道,原來蕭獨生著一反骨,他把狼的本相藏得太好了,好得連我看著他長大人,都沒有及時察覺。
“你早些回去罷,莫等天黑了著。”我不留他下來用晚膳,急著趕他走,其實是晚上還要召我藏于伶人戲子間的暗衛過來議事。明日就是宮中舉行封后大典的日子,蕭瀾分不開神,我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做點事。可我站起來,便到一陣頭暈目眩,站也站不穩,許是聚會神了一下午,力不支了。
我子一歪,便被一雙瘦的手臂扶住,蕭獨一用力就把我打橫抱了起來,我才覺到他勁力奇大,我在他懷里輕飄飄的就像一片羽,抱著毫不費力,他才十四歲。我有點兒面掃地,不住斜目打量起小狼崽子,只見他側著臉,下頜線條約現出刀雕般的利落,英氣人,已不是兩年前那個小孩了。
才兩年,長得太快了。我心里暗嘆,我尚還年輕,老去卻也很快,只希在我衰老之前,這把利刀能快些出鞘。
蕭獨大步流星的抱著我從書房走出去,經過前庭時,忽然渾一僵。
我側頭去,見前庭敞開的一扇窗后立著個人影。
那人一青袞,神郁,鬼魅似的悄無聲息,竟沒有一個人通傳他的到來。
我定了定神,扶著蕭獨站穩子,漫不經心的笑:“明日就是封后大典,皇上怎麼于百忙之中出來造訪孤?也不派人提前通傳一聲,孤也好準備準備。”
蕭瀾不回應我,只冷冷盯著蕭獨:“獨兒,你怎麼這會兒會在你皇叔這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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