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座墳，是金洪昌一家的，許杭四年前特意讓人葬在這里，說來，也四年都沒看過了。

墳在綺園林子深，又偏又荒的地方。

許杭站在好幾米遠的地方，冷眼看著，半步都不肯往前多走一步，生怕臟了腳一般。

“舅舅啊舅舅，不知道過了這麼久，你是不是得到回的機會了？”他喃喃自語，“不過我想，像你這樣的人，應該還是在地獄里的好。”

金洪昌死于許杭從小銅關出來的那一天。

那一天，段燁霖給了許杭兩杯酒。

他說：“這里是一杯生酒，一杯死酒，我給你選。我要的人，絕不可能再讓他回去給別的男人看，所以，你要麼選擇我，要麼選擇解。”

其實許杭明白，段燁霖原本可以不用給自己這個選擇的機會，他大可以做個強盜，像金洪昌一樣，剪斷他的翅膀，讓他翅難逃。而他卻還是要這麼多此一舉。

好像，就是為了讓自己，有個‘心甘愿’的理由。

人是這樣的，被迫的時候都是不愿的，但是在被迫之上，有個選擇的話，就多了點自主的意思，掩蓋了點不平等的味道。

許杭坐在椅子上，接過了生酒，一點點的猶豫都沒有：“若想死，在金洪昌邊這麼多年，早就死了。可是，你要我選擇你，你的籌碼就是這杯酒嗎？”

段燁霖單膝跪地，平視他，仿佛一個虔誠的信徒：“你想要什麼？”

“我一無所有，除了我自己，所以，不是我想要什麼，而是你能給我什麼。”

聽了這話，段燁霖眼里有了點自信的，他起，撣了撣灰：“我明白。”

是夜，全賀州城的人都道，段司令好大氣魄，包了全城最貴的煙花請所有人看。于是，在一整晚如新年般熱鬧且震耳聾的煙花聲中，一隊扛著槍的兵沖進金甲堂，進行了一場無人知曉的洗。

金洪昌被士兵拿槍出來的時候，還是剛從澡池里出來，上只圍著個大浴布，一進門看見橫七豎八的尸和，以及坐在堂中面不改喝茶的許杭，直接跪下，差點昏厥過去。

他是哭著嗷著，連滾帶爬到許杭腳邊，一邊自己大子，一邊用狠話罵自己，拼命求饒。

他怕死，很怕很怕。

“棠啊，棠啊……我可是你母親的親哥哥啊！我是你親舅舅啊！舅舅知錯了，舅舅、舅舅掌！舅舅以后什麼都聽你的，做你的奴才！”

丑態橫生，令人作嘔。

許杭默默看了一會兒，然后略微往前傾，對著金洪昌聲道: “親哥哥？我只記得，當年你生意失敗，窮困潦倒來蜀城找我母親，二話不說拿出全部嫁妝助你東山再起，才讓你打下今天的家業。對你，是真當親人的。可你對我，卻是做絕了。”

金洪昌把頭磕得咚咚響，鼻涕眼淚一起流出來：“是舅舅糊涂了！舅舅錯了！您、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可我本就是個小人，也不屑做什麼大人。”許杭把茶放下，往椅背一靠，“舅舅啊，你還記不記得去年表弟落水而死的事？”

金洪昌愣了一下，許杭說的是金洪昌的獨苗，金文祥只小許杭兩歲，被寵的沒邊，家里橫行在外霸道。當然他對許杭從來也是呼來喝去，隨手打罵。忽有一夜喝多了酒，失足落水死了。

“表弟死的時候，我就在岸邊，他一直你的名字，所以我想，表弟他是希你下去陪他的。”

金洪昌駭然大驚，他上沒穿服，已經撲簌簌往下掉汗，都是涼颼颼的。他心底五味雜陳，不知是喪子之痛還是仇恨之切，糾結到最后，還是敗給了求生之。

他哆哆嗦嗦：“都、都是我造的孽，我贖罪，就當你表弟他替我贖罪了，行不？你放過我，我這輩子再也不出現在你面前，好不好……”

“好啊。”許杭答應。

金洪昌喜出外，眼淚都停住了：“真、真的？！”

“我當然可以原諒你，舅舅，”許杭笑得很燦爛，像戲文里寫得溫和公子，可說出的話卻異常可怖，“可是，我母親原不原諒你，就勞您親自去問問吧。”

“砰”！

沒有再給金洪昌說話的機會，許杭一擺手，一個小兵麻溜地上膛開槍，對著金洪昌的肩膀就是一槍。

“啊！！！！”殺豬一般的嚎。

隨后，又來了好幾個士兵連著補了好幾槍，折磨好一會兒，終于斷氣了。

士兵清理殘局的時候，問許杭怎麼理，許杭倚著門，雙手環抱著自己，著天上五彩斑斕、肆意張狂的煙花，輕飄飄地說：“就葬在綺園吧。”

他要金洪昌看著，自己掙下的家業，最后都到了別人的手里。

他要金洪昌看著，曾經屬于他的一切，最后了他的墳墓。

他要金洪昌看著，即便飄零無依如他，最后如何絕地反擊。

不過四年了，想來他也該看夠了。地獄里的魔鬼哪有人間多，看來總得找幾個人下去陪他，否則空的地獄里就他一個惡人，太孤獨了。

許杭最后給園藝匠人下了命令，“把這個，夷為平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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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夜，段燁霖回到金燕堂，許杭正坐在床邊一面泡著腳，一面看醫書。段燁霖走上前，蹲下探水，已經不燙了。

他抓過一旁的巾，再把許杭的腳從盆里撈起來，包裹著干：“以后泡著腳就別看醫書，水都冷了也不知道。”

他了一會兒，低頭看見許杭的腳趾甲參差不齊、有棱有角的，像是被狗啃了一樣，忍不住就笑了。

許杭的弱點不多，剪指甲算是一個，他能把厚厚的草木切得像紙片一樣薄，卻不能剪好自己的指甲。

于是段燁霖也坐到床上，把巾鋪在自己膝蓋上。把許杭一只腳擺在上面，又了外，把許杭的另一只腳窩在肚子上，免得他凍著。拿起床邊的剪子就細細地修剪起來。

第一次被段燁霖修剪的時候，許杭是別扭而張的，現在卻早就有些習慣了。他剪不好指甲是出于一種怕剪到的擔憂，所以給別人來理，他反而很放心。

段燁霖把不整齊的指甲邊修好看的弧狀，說：“以后再要剪，就等我回來。”

“嗯。”許杭低低地應了一聲，有點睡意的尾音，段燁霖就順勢把他塞進被窩里，給他蓋好被子，自己也和躺下。

這時許杭有些慵懶地開口：“你同洋人打道一些，替我張羅幾件首飾。”

“要首飾做什麼？”

許杭打了個哈欠：“顧小姐替我藥堂介紹了不生意，我若一點表示也沒有，也顯得太刻薄了。洋人的東西我不大了解，你看著挑吧。”

段燁霖想了想：“洋人的東西你不懂，人的喜好我不懂，我看還是讓喬松去拿一些時新的珠寶款式，你挑去給吧。”

許杭輕點點頭，眼睛一闔，似乎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