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整個潛龍榭安靜得落針可聞。

直到謝無一聲冷笑，打破了這片寂靜。

他縱飛至梅花樁上，一手緩緩拔出斷水刀，隨著這一舉，仿佛風停云止，就連已經出現暮的天空似乎都黯淡了一下。

到照在上的日已不復灼，葉浮生了發脹的太，他勉強平復下中氣，手解開蒙眼黑帶，立于廊下蔭蔽，勉強能看出池上兩人的廓。

厲鋒覆上腰間那把皮鞘長刀，將其緩緩拔出，刀竟然是半明的，仿佛一塊澄澈的白琉璃，映著暮水，恍如秋水佳人眼波流轉，渾然不似他這個人的沉冷厲，竟有種繾綣語的意。

“刀名‘雪晴’，請戰斷水！”

話音落，刀起，那一道刀就像人舒展眉目時瞥來的一個眼神，輕巧婉轉，眨眼間就落在你上。

刀，招快，人狠！

他上一刻還離謝無有三丈遠，下一刻就到了眼前，刀鋒只差分毫就要上謝無的頸，仿佛人的就要輕輕吻來。

然而，終究差了分毫。

斷水刀振袖而出，在間不容發之際以刁鉆至極的角度擋在咽與雪晴刀之間，順勢一轉，就削向厲鋒持刀的手。

厲鋒干脆利落地撒了手，斷水刀順著胳膊看向他脖頸，持刀的手卻被厲鋒握住，他空出來的左手接住雪晴刀，蓄力捅向謝無腰腹。

“哼！”

厲鋒的刀不可謂不快，雪晴瞬息之間已刺破衫，刀尖切皮，飲到了一點溫熱的。

可他笑不出來。

右手被力震開，斷水刀去勢不減，雪晴的刀尖才剛剛刺半寸，斷水就已經橫在前。

他立刻刀而退，細的從一道微不可見的刀口里溢出，再進一些，就能割斷氣管。

接著，又是一聲冷笑，刀鋒切開空氣的聲音凌厲得讓人耳朵發疼，斷水雪晴在某一猛然相撞，然后又纏錯開，謝無和厲鋒都采取了毫無花巧的對拼，淋漓盡致地展現自己的速度與力量，快如奔雷，重逾千鈞，每一次落下就能將梅花樁踏得沉幾寸。

下一刻，雙刀再度相撞，沒有發出聲響，池面卻驟然炸起數道水柱，水花四濺，轟然作響！

葉浮生瞇了瞇眼，低聲道：“難道是……”

水霧彌漫，恍若漫天席雨映了夕暮，璀璨得令人難以視，厲鋒沖出水幕，謝無仍在其中。

凝目片刻，雪晴刀穿過無數水珠破空而出，厲鋒整個人的氣心神都灌注在這一刀上，挾著凌厲無匹的氣勢排山倒海般了過去，刀鋒直取謝無膛！

這一刀太快，太強，太厲！

他自信沒有人能躲過。

觀戰者中已有人不忍再看斷水莊主被一刀穿心的下場。

刀風劈開水幕，謝無的手了。

斷水刀以極快的速度在謝無前畫了個圓，勁氣帶了他周水幕，匯聚一道轉的水流，隨著斷水刀鋒所向，鎖向如同驚雷奔至的雪晴刀。

那是人最意的纖纖素手！

那是江河最纏綿悱惻的涓涓水流！

那也是避無可避的生死相爭！

雙刀錯的剎那，所有人都失了聲，陸鳴淵手中折扇落了地，步雪遙臉煞白，葉浮生長長嘆了口氣。

錯之后，就是肩而過。

厲鋒臉上還有笑意殘留，他自己的手持著雪晴刀，如愿刺了謝無膛。

可是他的人，已經與謝無肩而過。

他站在謝無后，那只手卻握雪晴刀從正面刺。

發生了什麼？

雪晴刀刺了謝無膛，再近一分就傷及心脈，他膝蓋一就要倒下來，最終還是站穩了，手點止，然后轉緩緩拔出了那把刀，連同上面那只斷手一起扔到步雪遙面前。

那只手砸在步雪遙前三步位置，五指還微微搐了一下，謝無這一刀太快，快到任何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直到這一刻，厲鋒才覺到那種撕心裂肺之痛。

一陣劇痛席卷了他的意識，厲鋒的晃了晃，鮮流了半，灑在池水中時氤氳開一片淡紅。

他臉慘白，從牙里出兩個字:“滄瀾？”

謝無一笑，抹掉邊的，手腕一翻，斷水在握。

這一刻，他似乎年輕了十三歲，回到當年在西域縱橫的時候，恩怨仇皆付于刀下，快意瀟灑，不被世所累。

山川未有清濁定，吾獨一刀破分明。

“這條手，是教你們一個乖。”謝無揚起下，出經久不見的不可一世，“再囂張的走狗，也別在人面前張牙舞爪，畢竟不是每個人打狗都會給主人面子。”

葬魂宮眾人臉齊齊一變，白道那邊卻幾乎要歡呼起來。

“挽狂瀾……”葉浮生腦子里的渾噩被這一刀盡數揮了出去，他看著謝無的背影，依稀間看到了一把鋒芒畢的刀。

天下第一刀，他當之無愧。

步雪遙的臉很難看，卻勾了勾，悄然挪了幾步。

陸鳴淵清了清嗓子，看了看天，道：“既然如此，那麼今天這一場奪鋒會，是斷水山莊勝……”

他話音未落，一直安坐在椅上的謝重山突然了，他雙已廢，只有上半還能作，便忽地撲向了步雪遙，險些兩人一起滾下欄桿。

幾乎與此同時，葉浮生聽聲辨位，手中把玩的黑帶灌注力飛出去，恰好橫在謝無面前，擋下兩枚銀針。

這番變故突如其來，除了一直注視著謝無的謝重山，以及耳聰過人的葉浮生，沒有人注意到步雪遙的作。

見暗算敗，步雪遙倒是不惱，他反手扣住謝重山咽，一腳踢起雪晴刀，飛落在了厲鋒邊。

剎那間，墻外長街突然傳來兵戈撞和廝殺罵的聲音，一場驚變就發生在瞬息之間！

步雪遙曼聲笑，興讓他拿著雪晴刀的手有些發，卻依然很穩。

“謝莊主好刀法，好武功……”厲鋒緩緩轉過來，臉蒼白得像鬼，雙眼亮得像墳頭磷火。

斷臂之傷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狼狽，可他竟然還能笑，笑得快意張狂。

他和步雪遙都在興。

興什麼呢？

案幾上的三炷香早已燃盡，卻仍有一淡淡的余味縈繞不散。

葉浮生、謝無、陸鳴淵三人的臉齊齊一變！

鏗鏘數聲，廊上眾人拔刀相向，然而白道這邊剛一提起勁，下一刻就頭昏腳，頹然癱在地上，像扶不起來的爛泥！

陸鳴淵臉上褪盡，他扶著柱子站定，看到對面葬魂宮里走出幾個悉的面孔，那是這幾日來所居客棧里的“店家伙計”。

原來如此，竟是如此！

“各位這些時日里用的茶飯都是我葬魂宮心安排，可曾順意？”步雪遙笑道，“讓堂堂‘天蛛’端茶送水，爾等又不給報酬，我們就只好自己討些利息了……茶飯里有無無味的‘相思淚’，香里摻了‘傷神散’，兩者本無毒，合在一起卻是最上等的麻藥，武功越高，用力越大，就倒得越快。”

世間何最傷神，莫過相思淚如雨。

謝無寒聲道：“爾等要如何？”

“謝莊主武功高強，刀法驚絕，無愧于‘天下第一’的稱呼。”步雪遙將雪晴刀抵在謝重山頸邊，“宮主素來欣賞英雄，但是如謝莊主這般的英雄，脾氣，又記仇，若是今天讓你走，他日恐怕奴家和厲郎都要是你刀下鬼。”

“既然要謝某的命，何不自己來拿？”

“沒有‘相思淚’為引，奴家也吃不準‘傷神散’對謝莊主這等人有多大影響，萬萬不敢拿命打這個賭。”步雪遙勾起朱，掃了一眼廊上眾人，“此番我等耗費這般心，無非是為了一個‘利’字，只要各位肯付出相應代價，自然能買命贖……”

廊上白道眾人紛紛大罵，有人脖子一抻，氣道：“妖人！莫說買命，就算給你說句話，那也當我豬狗……”

他話未說完，就被一名葬魂宮下屬一劍口中，挖出條淋淋的舌頭！

“奴家和謝莊主說話，哪有爾等煞風景？”步雪遙看著謝無，眼波流轉，“適才說到哪里？哦，對了，他們可以買命贖，但是謝莊主你傷了我的厲郎，又不肯對我葬魂宮俯首稱臣……那麼，莊主若是不想看見斷水山莊流河，親父子死于眼前，就請自裁如何？”

謝無冷笑，他抬起了刀，對準步雪遙，看也不看謝重山一眼：“魔教妖人，謝某這輩子，最恨被人威脅。”

話音未落，他竟是騰而起，揮刀直斬步雪遙！

謝無的刀有多狠，步雪遙已經親眼見識，他不敢迎接，只能飛后退，就要抬手揮雪晴刀，想要掃開斷水。

就在這剎那，謝重山反手抓住了他，任由雪晴刀順勢割斷自己的咽，噴了步雪遙半張臉，他被死死抱住，形頓時一滯！

片刻間，斷水刀已近在咫尺！

所幸厲鋒到了他邊，左手一攬步雪遙腰，抬將謝重山提向斷水，二人雙雙飛退，落在長廊頂上，凌風而立。

從他們的角度回頭一，就是那十里長街上不分敵我的廝殺！

眼見謝重山砸來，謝無瞳孔一，撤刀手，堪堪卸去沖力，將謝重山抱住。

可是他已經死了。

這個輝煌過也落魄過的老者，這個給了他骨之卻造就他一世悲慘的父親，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死在他面前。

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抓住步雪遙。

誰也不知道他死前有沒有想說什麼。

生死來去匆匆，終究什麼也沒留下來。

謝無怔怔地看著他，全已經開始發麻，終于抱不住這尸，任他水中。

肺腑里氣息翻涌，骨髓中恰如百蟻啃噬。

麻藥發作，力反噬，被解封的毒也在催命。

現下已是第七日的酉時末。

英雄末路，強弩之末。

可是他也笑了，眉目輕揚，角翹起諷刺的弧度，看著屋頂上的厲鋒和步雪遙，如同看著兩個死人。

“好謀，好算計，可惜……”

厲鋒皺了皺眉：“可惜什麼？”

“你們知道，我為什麼要把比武地點定在斷水山莊，引狼室嗎？”謝無站得筆直，笑容竟然有了暖意，讓這個三十多歲一臉病容的男人看起來就像個孩子，歡欣地準備拆開期待已久的禮。

他輕輕地說：“因為，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你們活過今天！”

厲鋒、步雪遙臉劇變！

薛蟬一直站在北面墻角，背后是一面看似普通的頭浮雕。

在謝無說出最后一句話的時候，一手將謝離推到葉浮生懷里，一手在頭上一拍，那浮雕竟然從中陷了下去，發出機括震之聲！

下一刻，轟然數聲巨響，整座斷水山莊湮沒在烈火之中！

“尊主，再過三十里地就是臨川分舵所在。”

荒涼古道邊只有一座簡陋茶攤，已經離開斷水山莊數日的楚惜微如今竟然還停留在古城外五十里地。

孫憫風為他取下遮眼的藥布，他眨了眨眼睛，好容易才適應了線和風塵，滿意地點點頭，問道：“今天是奪鋒會召開的日子吧，‘千機’有消息傳來嗎？”

孫憫風道：“估計也快……嘿，說曹，曹就到了！”

一人如鬼魅般飄而來，在夜下幾乎化了一道掠風暗影，然而尚未近，楚惜微就聞到了濃濃的腥味，不皺了皺眉：“傷了？”

那人在他前單膝跪下，背后是一道皮翻卷的傷口，自己卻好想渾然不知疼痛，答道：“回尊主，果然不出您所料，葬魂宮出手了！”

楚惜微在離開之前已經收到線報，說發現古城有葬魂宮暗花窟的“天蛛”、“百足”蹤跡，心知葬魂宮是要借機生事，卻也沒打算手，而是決定隔岸觀火，到時候渾水魚，坐收漁人之利。

“走狗不咬人，哪會有吃。”楚惜微嗤笑，隨口一問，“謝無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人，更何況斷水山莊下還埋有那些東西……呵，這場戲可真有意思，可惜看了容易惹麻煩。”

那下屬猶豫了一下：“還有……”

“還有什麼？”

“屬下窺探奪鋒會時，發現一人輕功卓絕，竟略勝‘飛羅剎’一籌，而他的步法卻……和主上您頗有相似之，您看怎麼置？”

楚惜微渾一！

他用的步法是出自《驚鴻訣》的“霞飛步”，時懶耍不肯勤練，師父就將輕功步法簡化修改，速度更甚尋常，卻變化莫測，外人極難學會。

“那個人……是不是葉浮生？”

“回尊主，是。屬下還見到步雪遙遣人傳了信出去，遂殺人奪信，不敢擅自翻閱，還請主上過目。”

楚惜微接過那封染信件的時候，手竟然有些抖。

可他作很快，一下子撕開信封，拿出里面薄薄的一頁紙。

一字一句，不敢半點。

下一刻，在場所有人只覺得眼前一花，信紙被力震碎如雪紛揚飄落，楚惜微卻化了一道黑的風，運起十力，以輕功向古城趕去。

然而他剛剛看到城墻，就聽到了一聲驚天地的巨響，腳下的大地似乎都了。

他看不到斷水山莊，卻能看清那片頃刻被火照亮的天空。

火如，映在了楚惜微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