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沉得不出一亮，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倏然響起的云板聲劃破漆黑濃霧，在皇城上方久久回、綿延不絕。

皇帝，殯天了。

百跪候在宮門之外，盡數匍匐在地，放聲哭嚎。

甘霖宮，首輔張年瓴抖著手捧出擺放有詔的錦盒，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緩緩打開了盒蓋。原本哭得幾昏厥的宸貴妃著帕子掩了臉，轉了小聲的啜泣，晶亮的雙眼熱切地盯著張年瓴的作。

祝云瑄垂眸，眼角泛著紅，繃起的臉上格外冷肅，寬大袖下的手握了拳。

張年瓴緩緩展開圣旨，沉聲念道：“朕以菲德，嗣承祖宗洪業，先后二十有四年矣，圖惟治理，夙夜靡寧，恒懼不終于治……皇九子云瓊岐嶷穎異，令德天，宜嗣皇帝位……嗣皇帝尚在沖齡，正宜專心典學，昭王禎茂質英姿，逸群絕倫，著攝政監國，軍國政事，悉親承予之訓示裁度施行……詔諭中外，咸使聞知。”

祝云瑄的指尖深掐進手心，用力咬住了牙。

張年瓴的最后一個字音落下，大殿之有須臾的沉寂，下一刻便有人將那還懵懵懂懂只會啼哭的皇九子給扶了起來，以張年瓴為首的一眾閣臣已經跪在了小皇子面前，就要拜見新君。

人群之后的梁禎卻忽然出聲：“且慢。”

張年瓴當下便蹙起了眉，沉聲提醒他：“昭王有什麼話，還是晚些再說的好。”

“晚了便來不及了。”

梁禎不疾不徐地起了，踱至張年瓴邊，宸貴妃惱怒地瞪著這個時候偏出來打岔子的他，梁禎不予理會，只問張年瓴：“詔可否給本王瞧瞧？”

張年瓴眉頭鎖：“昭王這是何意？難不是懷疑詔作偽嗎？！”

梁禎淡道：“偽不偽的，須得看過了才知道，張閣老何必這般焦急，倒顯得心虛了。”

張年瓴一愣，隨即大怒：“信口雌黃！豎子休要污蔑老夫！”

“那便將詔拿給大家一塊瞧瞧吧。”梁禎的語氣不重，姿態卻十足強、不容置喙。

不單是張年瓴，與他同樣奉命保管詔的另兩位閣老亦漲紅了臉，文臣本就最在意自己的清譽，更別提梁禎懷疑他們的還是牽連九族的大罪。

殿中眾人的神俱都變了，各種打探猜疑的目落在張年瓴幾人上，宗室王公中，亦有人帶頭喊道：“既如此，幾位閣老就把這詔拿給我們都看看吧！”

祝云瑄不聲地了一眼說話之人，是昭帝的一個堂兄，封了顯王。祝家的這些王爺，不算那去了封地上的，留京的里頭已沒有昭帝的親兄弟了，顯王算是同輩之中與昭帝親緣最近的，很得昭帝厚待，便是一眾皇子見了他，也要恭敬喊上一聲皇伯父。

張年瓴氣惱不已，又不得不將詔遞給梁禎：“昭王瞪大眼睛看清楚了！詔是陛下生前親手所書，可有半分作偽！”

梁禎面不改地接過，快速瀏覽了一遍，沉下了目：“可巧，本王這里也有一份詔，也是陛下生前親手擬的，至于容……本王亦不知與這份是否一樣，陛下寫下詔的時候馮公公也在場，與本王一同做的見證，不若就讓馮公公來宣讀吧。”

張年瓴愕然：“怎可能還有另一份詔！老夫為何不知？！你到底想做什麼？！”

梁禎淡定反問他：“為何閣老就一定知道沒有另一份詔？讀還沒讀，閣老這是在擔心什麼？”

“你！”

滿殿嘩然，一眾人開始頭接耳竊竊私語，宸貴妃絞著手里的帕子，死死瞪著梁禎，梁禎渾不在意，再次提醒面已十足難看的張年瓴：“還是趕把詔讀了吧，以帝心，亦安天下。”

顯王嚷嚷著：“讀讀讀！當然得讀！”

其他人不論抱著什麼心思的，紛紛出言附和起來：“既然還有一份詔，當然得讀。”

“就是，怎麼說那也是陛下的旨啊。”

“趕讀啊，還耽擱什麼……”

馮生捧出圣旨展開，緩聲念了起來。

前頭的容都是一樣的，從中間一部分起，卻完全變了樣。

“皇五子瑞王云瑄仁孝天植，德夙，宜上遵祖訓，下順群，即皇帝位……”

詔尚未讀完，宸貴妃便失聲喊了出來：“這不可能！”

踉踉蹌蹌地爬起，掙扎著想要去搶馮生手中的圣旨，失態地嚷著：“這是假的！這一定是假的！你們好大的膽子！竟然矯詔以圖謀皇位！”

馮生皺著臉往后退，里喊著冤：“娘娘您明鑒啊！便是借奴婢一萬個膽子，奴婢也不敢做這大逆不道之事啊！”

宸貴妃這一，被嚇著了的祝云瓊也跟著哇哇大哭起來，祝云瑄抿著，一言不發，卻能覺到許許多多的目已轉向了他這邊，帶著畏懼、猜疑與打量。

張年瓴氣得渾發抖：“荒唐！荒唐！你們……你們好大的膽子！”

梁禎依舊是那副不不慢之相：“這倒是稀奇了，兩份詔上的容竟有這般不同……”

“你這份定是假的！”

幾位閣臣先后喊了起來，一個個氣得臉紅脖子，梁禎并不理睬，只道：“既然有兩份完全不同的詔，那便讓眾人一塊來評說評說吧。”

兩份詔在一眾人手中番傳閱，從面上看這兩份詔上的字跡都是一樣的，俱是出自昭帝之手，也都蓋上了玉璽，只是這容卻是大相徑庭，實在人不知該如何定論。

張年瓴后的另一閣老爭辯道：“那日陛下傳召我等宮，陛下親手寫下詔書時我三人都在場！怎可能做偽！分明是昭王你居心叵測，杜撰了這另一份詔意圖謀朝篡位！”

梁禎神一冷：“謀朝篡位？本王謀什麼朝篡什麼位？詔所書以五殿下瑞王即位，本王與瑞王素無集，為何要冒這抄家滅九族的大罪偏幫他？”

不等對方反駁，他又道：“倒是九殿下是本王外甥，九殿下母妃宸貴妃是本王堂妹，本王與同姓梁，要說幫，本王也該幫他們才是，更何況你們手中那份詔還給了本王攝政監國之位，本王若真意謀朝篡位何苦放著攝政王不做，去為毫無的五殿下賣命？”

宸貴妃憤恨不已：“梁禎！你是故意的！你怎能做出這種事！你——”

梁禎冷眼覷向，沉聲提醒道：“宸貴妃娘娘，慎言。”

及他寒若冰霜的目，宸貴妃悚然一驚，背上無端地冒出冷汗，想到某些事，了，卻再不敢說了。

張年瓴悲憤罵道：“豎子敢爾！”

梁禎立刻反相譏：“幾位閣老不要仗著是百之首，便沆瀣一氣、欺君罔上、禍朝綱，假造傳位圣旨等同謀逆，你們非要立個娃娃做傀儡皇帝，到底是想做什麼？顧命大臣不夠滿足你們，還想改朝換代不？”

“你——！”張年瓴被梁禎的咄咄人激得一口氣沒提上來，差點厥過去，全靠后同僚扶著，才勉強立住形。

大殿眾人你我，我你，誰都不敢在這個時候冒頭。

梁禎冷眼看著，再次問眾人：“如今兩份詔書擺在這里，各位以為如何？”

無人敢應聲，祝云瑄神復雜地向這個時候也能淡定自若、泰然之的梁禎，心頭滋味更是格外復雜難言。梁禎并未看他，只與那幾位閣臣對峙著。

張年瓴在昭帝的尸前跪了下去，痛哭嚎啕：“陛下啊！老臣歷經三朝，從來恪盡職守、忠君不二！臣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可如今……如今臣卻是替您守不住這大衍江山了啊！臣無再茍活于世，不如這就隨您一并去了啊！”

梁禎淡漠道：“張閣老這話未免太過了，這是在咒我大衍山河破滅嗎？”

這話委實誅心，那張年瓴竟是被氣得當場吐了，整個大殿里頓時一團。

混間，外頭忽然響起了一串急如驟雨的腳步聲，皇宮衛軍里里外外地圍住了整個甘霖宮，便是在殿也能過模糊的琉璃窗，看到外頭攢的人影和火把，約傳來的刀劍離鞘的唰唰聲響更是人驚懼不已。

衛軍統領進到殿來，掃了一眼殿中的狀況，恭敬請示梁禎：“陛下駕崩，恐宮出現異，下已下令加強了宮中巡邏與守備，還請王爺示下。”

那一刻殿之人的臉都變得極其微妙，似乎這才記起早在昭帝病重臥榻之時，整個京城的兵馬包括皇宮衛軍，都已歸面前這位盛氣凌人不可一世的異姓王統一調令了。

他若是真想謀朝篡位，自己坐上那個皇位都未嘗不可。

已狼狽不堪的張年瓴見狀更是氣極，怒斥道：“你這些人圍了這甘霖宮……你……你是想威我等就范！你休想！老夫便是死，也絕不會讓你這等臣賊子如愿！”

梁禎輕瞇起眼睛，眼中最后一耐亦宣告耗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