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下不大的雪，眨眼就絮。

視野很快模糊，姜昀祺瞇了瞇眼，抬頭瞧裴轍。

裴轍不知道在想什麼，目平穩直視前方，眉宇間細微痕跡是思索時習慣表現。紛雪線落在他寬闊肩膀上，片刻洇深。

姜昀祺安靜沒有說話，低頭又去看自己和裴轍的影子，路燈下漸短漸長，周而復始。

“冷嗎？”裴轍注意到姜昀祺專注片刻又收回的視線，“回去不要急著服，不然冒”。

“嗯。”沒牽的那只手出來接雪，又大了點，到達手心的雪沫很快化一灘水，姜昀祺有點興，“裴哥，明天早上是不是就能堆雪人了？”

裴轍低頭瞧他，茸茸帽子上沾了晶瑩剔的雪片，往下黑睫彎翹，垂眸乖巧盯著自己手心，鼻尖更紅了。

“那得下一整晚。”

“肯定會下一整晚。”姜昀祺信誓旦旦，好像雪是他家派發的。

裴轍笑，“明天看吧”。

“雯雯說要是雪夠大，明天附小會發停課通知。”

姜昀祺無比羨慕。

裴轍看穿了，下一秒道：“你別想了。附中不會的。”

姜昀祺垂頭嘆息。

裴轍彎，抬手他帽子，沾了一手的雪水。

后傳來雯雯樂不可支的笑聲，也在跟他爸念叨明天會不會停課，嘰里呱啦，特別活潑。

聞措雖然頭疼，但真的寵兒，隔著些距離，斷斷續續傳來聞措裝著嚇雯雯的聲音：“孩子文靜點……雯雯！你媽來了！”

“騙人！來了老爸你早跑了！”

聞措：“……”

姜昀祺回頭看聞家父，對裴轍說道：“附小放學的時候，雯雯專門到我班級門口等我。本來我還要留下來訂正語文卷子。可機靈了，跟老師說要我陪著才能回家，老師就提前放我走了。”

裴轍掐頭去尾想了下，反問：“周考卷子出來了？”

姜昀祺站住腳，皺眉瞪裴轍，有點氣，“裴哥，這不是我的重點……”

裴轍笑，“這是我的重點。說吧，周考怎麼樣？”

姜昀祺低下頭打商量，“晚上簽字的時候給你看”。

裴轍干脆道：“幾門不及格？”

姜昀祺不說話了。

裴轍拉著他進電梯，語氣淡定：“沒事。全部不及格裴哥也承得起。”

姜昀祺抬頭睜大眼，迫不及待道：“真的？”

目稍頓，裴轍聞聲沒有立即開口，似乎在考慮背后的可能。

姜昀祺眼。

半晌，裴轍確認：“真的。”

到家暖氣撲面，上沒化的雪頃刻間漉漉。

姜昀祺摘下帽子和圍巾，頭發被得塌塌，眼角眉梢都有些。

宋姨早就拿來干燥巾給他，裴轍也有一塊。不過裴轍三兩下收拾好自己就給姜昀祺羽絨服上的水，完前面后面。姜昀祺頭裹在巾里，主配合前后轉圈。

“好了。去做作業。”裴轍完彈了下姜昀祺腦門。

原本因為周考績還有些緒低落的姜昀祺這會心大好，“沒問題！”

宋姨從廚房探頭出來瞧，奇道：“第一次見做作業這麼積極。”

聞措拎著雯雯回來的時候，雯雯全是雪。一進門，腳底雪水化了，頭發梢開始滴水。整張小臉通紅，氣得比他爸還得勁。

聞措跑出一汗，接過宋姨巾，朝雯雯抬手就是一頓毫不留按，然后對坐客廳里默不作聲看文件的裴轍大聲道：“裴轍，你缺棉襖嗎？心小棉襖。可心了。就剛下去一趟，跑得我渾發熱。我送你一件吧？你把昀祺給我行不？”

裴轍沒理他。

雯雯頭上罩著巾嘻嘻笑。

“還笑！自己！”

聞措走過去坐裴轍旁，揀了兩顆葡萄放里，“裴玥沒跟你說什麼？”

裴轍視線沒，翻過一頁紙，淡淡道：“叮囑我讓你睡地板。”

“真狠。”

嚼兩下吐了葡萄皮，聞措仰靠上沙發，轉頭看自家閨。

雯雯好了坐桌邊吃柚子，沒說話了，這會安靜又乖巧。

“還是閨和我一條心。”聞措慨。

裴轍懶得吐槽幾秒前聞措的稚“賣”行徑。

雯雯吃完想去找姜昀祺玩。

爸爸和裴轍大舅舅有一搭沒一搭聊天。作業早就做完了，但不想這麼早睡覺，下了桌子就往書房跑。

手剛搭上書房門把，就聽裴轍聲音傳來。

“小舅舅在寫作業，不要打擾他。”

聞措轉頭，這才看到雯雯站門邊聽話點頭的模樣，驚訝道：“你怎麼看到的？你后面長眼睛了？”

裴轍回頭看雯雯，“過來，舅舅有話問你”。

雯雯整個人都不好了，很明顯不想過去，但在聞措滿面笑容里還是著頭皮走到裴轍面前，了聲“大舅舅”，細聲細氣的。

聞措頓時就憋不住了，笑得倒在沙發上。

裴轍看了他一眼，不好當著雯雯面說他，轉向雯雯問道：“為什麼一定要參加冬令營？”

雯雯眨眼就明白了。肯定是他媽媽肯定安排的！

“就是想去。同學們都去。”兩句話說得別別扭扭，視線一與裴轍對上，雯雯就移開，看向他爸，指聞措說些什麼。

聞措在一旁吃葡萄吐葡萄皮，悠閑道：“別看我。你大舅舅不是你媽，不會吼你更不會打你，用不著我救場。”

雯雯瞬間愁眉苦臉。

裴轍說道：“沒有的理由嗎？如果理由充分，我也站在你這邊。”

雯雯快速看了眼裴轍，有聞措的鮮明對比，裴轍的許諾實在有份量。雯雯想了會說：“也不是所有同學都能去的，英語好的同學才去。還有績好的。我績就好。而且我最好的朋友們都去。”

“還有呢？”裴轍垂眼看文件。

雯雯忽然有點張，“老師說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可以開闊眼界，認識更多的朋友。看看別的國家的同學都是怎麼學習的。”

聞措瞧他閨比學面試還張，就有點心疼了，對裴轍道：“我覺得這理由充分的。你知道裴玥說什麼嗎？說，別人都去你也去？別人干什麼你也干什麼？這個邏輯太強盜了。”

裴轍笑，“你真不知道我姐擔心什麼？”

聞措視線移向雯雯，板起臉道：“你知道你媽到底擔心你什麼嗎？”

裴轍在場，雯雯態度認真不，但還是撇了撇，有些不愿道：“我比小舅舅好一百倍。我都半年沒打噴嚏了！”

聞措哭笑不得，“但媽媽還是會擔心。你早產，有這個心病”。

雯雯不知道說什麼，不吭聲，好一會低頭撅氣道：“那早產的都不要出去玩了！”

“嘿！”聞措樂了，“套出你話了吧！你就是想出去玩對不對？”

雯雯還是低著頭。

下一秒，聞措察覺不對勁，湊過去一看，雯雯果然哭了。

“哎——又不是不讓你去。哭什麼。”聞措抱人坐膝上，仔細給雯雯眼淚，慈父神，眼里有笑意，溫言安：“也沒有說你，我們只是問問你，別哭了。”

雯雯抱住聞措脖子，哭出了聲，“媽媽老是不讓我去……”

聞措轉頭看裴轍，甩鍋道：“沒事。我看你理由夠充分了。你大舅舅會義無反顧站你這邊的！”

還義無反顧……

裴轍起，了雯雯小辮子，“那還是得好好和媽媽說話”。

雯雯噎著點頭。

姜昀祺被宋姨通風報信，正好作業也做完了，這會從書房出來，站門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見裴轍朝他走來，輕聲問：“雯雯怎麼哭了？”

“你上次為什麼哭？”

裴轍覷他一眼，笑著不回答，反而說起那次“離家出走”。

姜昀祺沒反應過來，等裴轍進了書房，坐在他座位上找卷子，才想起是哪回事，臉慢慢就紅了，低聲音：“裴哥！”

裴轍這是借雯雯哭揶揄自己上回，都是小孩子鬧脾氣。

裴轍“嗯”了聲，沒抬頭，無事發生道：“簽字的卷子呢？”

“說好了不提的。”

姜昀祺沒什麼氣勢，但還是要說：“你怎麼這樣。雯雯又不是沒人要，又不是不做作業就會被送到別人家——”

裴轍頗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后悔，趕截住：“卷子呢？裴哥沒找到，昀祺過來幫哥找下”，說完，神格外正派地看著站幾步遠想說又因為裴轍打斷忍著不說的姜昀祺。

無賴！

姜昀祺腦子里突然冒出這個無論如何都與裴轍無關的詞。

但就是無賴。

姜昀祺抿著走過去從書包里出卷子。

三門里兩門不及格這下也無端有了底氣。

裴轍莫名不好說什麼，卷子攤開來，神端正，乖乖給人簽字。

雪還在下，這個時候已經很大了。從窗外出去，能看到連片的雪花。窗棱底下發出簌簌的落雪聲，還有漸漸的風聲。

臺燈照在裴轍一側臉龐，握著筆的手指節修長，寬闊手背到結實腕骨的線條極為好看。

也許是工作原因，需要裴轍簽字的場合不在數。所以當他稍稍低頭，視線停留在一簽字的時候，上位者特有的從容沉著與不可冒犯會不經意顯出來。

簽完及格的，裴轍認真查看姜昀祺剩下兩門不及格的卷子，眉頭一會擰起，一會又松開，神一瞬無奈，接著就有極淡的笑意掛在角。

抬頭瞧姜昀祺，是想說點什麼的。訓兩句，或是像剛才在客廳，講一點道理問一點理由，但對上姜昀祺小心翼翼觀察他的目，裴轍最后什麼都沒說，重新拿起筆，在卷頭分數旁簽上自己名字。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姜昀祺想起高一那會，也是一個很早就下雪的冬天。裴轍很忙，一個月都沒回來。中途通過幾次電話，沒說幾句就被著七八糟語言的人走。后來他著涼生病，在醫院躺了一星期，況時好時壞，這個時候裴轍回來了，直接到的醫院，服都沒換。后來還是宋姨送來了換洗。

他那時沒睡醒，藥作用，即使醒了也是半夢半困，真正有點清晰的意識，是半夜一兩點鐘的時候。

睜眼就看到裴轍伏案在一張對折起來的小方塊紙上寫東西。

姜昀祺先是有點高興。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見到裴轍自然而然就開心。

后來就有點好奇裴轍在寫什麼。一開始以為是裴轍工作上的事，畢竟裴轍一直很忙，這次回來估計也有很多工作要理，于是姜昀祺一眨不眨看了好一會，沒有出聲打擾。

直到裴轍寫好面前的紙，拿起一旁的賀卡裝進去。

姜昀祺想起來了。

因為是上學以來第一次住院，況還有點嚴重，班主任發全班同學給他寫祝福賀卡。送來的時候，姜昀祺依舊在昏睡，是宋姨后來一張張拿給他看的。

宋姨說同學們都好，很關心他這位新同學，問姜昀祺要不要等好一點了，給同學們回寫一張謝賀卡？

姜昀祺說他不知道怎麼寫。

后來這件事宋姨就不提了。幾十張祝福賀卡就一直擺在水果籃里。

裴轍肯定是把每一張同學的賀卡都看了，又去醫院一樓禮品商店挑了賀卡，回來后就坐著幫他寫謝信。

只是那時的燈沒有這麼亮，姜昀祺想，也許是時間過去兩年多，很多都模糊了。

不過裴轍低頭握筆寫字的樣子他還是記得很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