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苗沒辦法多想了，他全心都在想的事，如果這時候還想點別的有的沒的，會有罪惡。

他連續給叔叔打了好幾個電話，總算接通了。他叔叔似乎很不耐煩跟他說，的病也沒說幾句，但從這幾句里，祝苗也覺到似乎是真的不好，胃一陣陣痙攣，難極了。祝苗說想看看，他叔叔說了周一晚上。他還想說點什麼，電話就掛了。

沒有別的辦法，祝苗只好焦灼地等著周一，像被架在熱鍋上烤一樣。

周一那天，祝苗一整天都無心上課，一放學就直奔醫院去了。他去得早，到的時候叔叔嬸嬸一家還沒來，只有他一個人，在護士站旁邊來回踱步，快把自己轉暈了。

好不容易等來了人，遠遠就聽到他們在小聲爭吵。

“……醫生說了，接下來如果要析，每一次都要花幾千塊，現在住加護已經很貴了。”

“可是總不能放棄治療啊……”

“救回來了也沒法正常行了，年紀太大了，接回家里誰照顧啊……”

叔叔嬸嬸還在爭論不休，祝苗聽得心里刺痛刺痛的，聽不下去了，走過去了聲“叔”打斷了他們。往常叔嬸見到他都沒有什麼好臉，今天竟也顧不上了，都閉上不說話。護士站的護士早見慣了這樣的場景，也沒說什麼，領著他們去。

一行三人在加護病房外套上探視專用的防護服、鞋套，走了進去。

加護病房靜悄悄的，只有儀的“滴滴”聲，祝苗一進門，遠遠見到病床就鼻子一酸，吸了吸忍住了。他越過叔叔嬸嬸，走到病床邊。不過是幾天沒見，老人衰老得很快，在病床上，連接著各種儀的管子。

祝苗不敢，只輕輕地了被子，了聲“”，聲音有些抖。

他后的兩個大人還在絮絮叨叨地爭吵，祝在病床上閉著眼睛，看上去毫無所覺，如果不是儀還在正常運轉，祝苗可能會以為已經去世了。祝苗蹲下來，靠近一些，絮絮叨叨地說著最近的事，說自己的績進步了，最近吃胖了一些，還長了幾公分。

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了，但沒醒。

領著他們的護士說時間到了，祝苗依依不舍地挪腳步，那兩夫婦還在小聲爭論，兒沒去看老人一眼。

出了加護病房，祝苗問：“明天什麼時候再來？”

他叔叔嘟噥道：“再說吧，哪兒有空天天來。”

祝苗很生氣，但他沒辦法，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沒辦法的。喜歡是沒辦法的，不喜歡也沒有辦法。

他回到店里的時候，吧臺后面的不是一檸，而是項澍。

老板要呆在自己的店里，祝苗又有什麼辦法呢？他只是個打雜的小工，只能兢兢業業地去后院澆水，去隔壁街的寵店扛回來一包貓糧一袋貓砂，不發一言地把貓砂換掉，把臟的貓砂拿下樓扔到街對面的大垃圾桶里。

他扔了之后，回頭一看，才發現裝貓砂的垃圾袋是破的，大概是被貓咬過，臟的貓砂從破里出來，在他后連一條線，像話故事里被扔到森林里的兄妹后留下的面包屑。

祝苗站在原地，深呼吸十秒鐘，認命地回到店里，拿了掃把，從樓上掃到樓下，全部掃干凈，整個過程項澍就在吧臺后面坐著，一言不發。祝苗覺得自己都要生氣了，這個人怎麼回事，對別人好的時候能這麼好，對別人壞的時候能這麼壞。

祝苗不和他說話，自顧自地忙里忙外，抿著。

項澍在吧臺后面沖了一杯咖啡，玻璃小杯子用熱水燙過，咖啡倒進去一些，一杯自己嘗了，一杯放在吧臺上，說：“喝嗎？”

怎麼不喝，喝，不喝白不喝。

祝苗走過去，一口把那一小杯的咖啡喝干凈，他意料中的酸苦之類的味道竟然都沒有，咖啡里有一淡淡的油味，味道平衡，沒有酸也沒有苦。

項澍也沒問好不好喝，把剩下的又倒給他，收拾吧臺，說道：“打烊了。”

時間還早得很，祝苗拿著溫熱的咖啡，看著熱氣冒出來，咖啡的堅果油香不住地鉆進他鼻子里，讓人安定而治愈。他看著項澍把東西一一擺好，手機揣進兜里，眼看著就要走了，祝苗突然道：“等一下——”

項澍都走到門邊了，出去扶住門的手頓了頓，收回來。他看著有些張，有些戒備，他看著祝苗，開玩笑道：“怎麼了？怕黑嗎？”

祝苗突然覺得怪沒意思的，低下頭，小聲說道：“沒什麼……”

項澍就站在原地，看了他一會兒，“嗯”了一聲走了。店里空的，祝苗一口喝完咖啡，站起來洗杯子，幾只貓還沒喂，圍在他邊個不停。水“嘩嘩”地流，祝苗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想到，項澍又收留他，又給他發工資，他實在是沒有理由給人家找麻煩。

他的暗就是麻煩。

祝苗給自己的迅速地定罪了，不再多想，利索地喂貓去。

之前績的進步讓祝苗為班級里的進步典型，老師放在他上的目都多了，但他這兩天的心不在焉讓老師們又恨鐵不鋼，反復地和他聊，讓他“戒驕戒躁”“穩扎穩打”，祝苗領他們的好意，每次都認真地聽，走之前還鞠躬。

祝苗打給叔叔的電話，甚有接通的，幾次去看，都是意識不清，祝苗問是什麼病，醫生說了一大堆，總結下來就是人老了，機能在不可逆轉地衰敗。祝苗覺得，現在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給氣球打氣，氣球在一點點膨脹，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到極限了，氣球會“嘭”一聲炸。

氣球炸的那天，祝苗剛剛放學，收拾好書包。

叔叔打來了電話，祝苗一看到來電顯示就覺得不好，他叔叔什麼時候主給他打過電話。接起來，只有短短的一句話。

“你來醫院吧，不行了。”

祝苗嚇得一，才站起來，又坐回到椅子上，緩了一會兒才站起來，抓著自己東西就往外跑。放學時間的走廊上人很多，祝苗顧不上有沒有撞到人，一個勁兒地過去。他下樓拐彎的時候，重重地撞上了人，手上拿的手機被撞得掉在地上，摔了出去。

“我，祝苗，你帶眼睛了嗎……”

祝苗撞到的是之前給他找茬的其中一人，手機就掉在他的腳邊，那人不耐煩地一踢，手機出去，重重地撞在臺階上，祝苗見到手機屏幕碎了，裂蛛網狀，不知道是摔的還是踢的。

祝苗什麼話都不想說，跑過去撿起手機，攥在手心里，風一樣沖出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