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工作人員已經收拾好了那些散落的臺球，喬南期抬起長桿，對準著桌上堆在一起的圓球，沒有看夏遠途。

但他目落在臺球桌上，注意力卻不自覺聽著夏遠途手機里的撥打電話的忙音。那是電話另一邊還未接起時會有的聲音，趙嶸似乎還設置了鈴聲，里頭并不是單調的忙音，而是一首曲調悠揚的歌，似乎是近幾年大街小巷中經常能聽到的。

喬南期給趙嶸打電話，從來都是剛一打出去就被接起來，最多不過等個幾秒。若是幾秒后沒接，他也就按了，反正趙嶸看到之后會第一時間打回來。

這首歌在他的印象里，一直都只有幾個音符的前奏。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前奏之后的歌詞。

這歌雖然不是綿長或壯闊的奏鳴曲，卻意外的，音符一點一點擊打在耳上，即便是等待，也讓人更有耐心。但這樣的曲調和這幾年喬南期印象里的趙嶸有些不同，不是群山緲緲的開闊，而是和年僅十幾歲的趙嶸給人的覺有些像，干凈、悠遠、靜謐。

喬南期想到了當初趙嶸穿校服的樣子，恍然間才發現，這段記憶到現在居然都十分清晰。

不知不覺間，這帶著歌曲的忙音突然斷了——電話那頭沒人接。

夏遠途十分挫敗地走上前：“趙嶸是不是沒存我電話？”

他看著喬南期，雖然沒說什麼，但意思很明顯了——喬南期打說不定就接了。

只是喬南期平時在這種事上總是不喜歡他們太摻和，他們這幫人都有點怕喬南期，夏遠途還是不敢說太多。

往常這種時候，喬南期理都不會理他一下。

但今天，喬先生放下球桿，風下擺隨著他的作斂了斂，這人從側的口袋中掏出了手機。

手機自帶的通訊錄里，趙嶸的電話號碼只是以十分簡陋的“zr”的備注存著，也不知是這一年來什麼時候為了方便順手存的，此后再也沒有改過。這幾年喬南期總是著事，忙里忙外，手機里很多這方面的東西都沒有整理，如今一切差不多塵埃落定，他才發現這備注的潦草。

喬南期指尖點在這備注上，作頓了一下。

一會改名字吧。

他按了下去。

方才那已經聽過一次的忙音再次傳來。

喬南期已經做好了前奏剛響起就會被趙嶸的聲音掐斷的準備了。

罷了，他主給趙嶸打這個電話，也當是讓步了。

或許這幾天，趙嶸確實在生氣他沒有告訴他陳家的事。但喬南期并沒有把這一切牽連到趙嶸，他也沒有和趙嶸結束那份結婚協議的打算，他已經默認了趙嶸的存在，也愿意一直把趙嶸放在邊。

他不想這次回家的時候，仍然看不到趙嶸的影。

這已經是喬南期近三十年人生來難得的退讓。

但他就這樣想著，這忙音居然悠揚地播完了整段，直接停了。

——電話沒人接。

夏遠途幾乎一瞬間到了氣的降低。

比起方才打這通電話之前，喬南期周彌漫的不太開心的緒，這低氣幾乎可以算作是怒意了。

喬南期角那一點微笑的弧度徹底消失，一雙鋒利的眉眼仿佛涂上了一層霜，黑眸深不見底。他左眼眼尾下側那顆淺痣平時帶著幾分斯文，可他一旦放下臉來，這淺痣不但緩和不了什麼，反倒增添幾分郁然。

年時的喬南期格并非如此。

后來喬安晴——喬南期的母親——出了事，喬南期變得愈發不好相起來，高興的時候是真的高興，不高興的時候，也是真的讓人畏懼。

他的晴不定，邊的人都有所會。

趙嶸離得最近，怕是得最多。

雖然夏遠途提過讓喬南期和趙嶸斷了，但那是從這麼多年朋友的角度，人畢竟是自私的。

但摘出來看，趙嶸真的很不容易。

反正夏遠途捫心自問，他是做不到這樣單方面對一個人付出這麼多年的。

這一年多以來，除了他和陸星平，他們周圍的朋友沒有一個人知道趙嶸和喬南期是正經在一起的伴。喬南期似乎也沒怎麼把趙嶸當回事，這人還偏生不是個會收斂脾氣的主，心不好的時候，趙嶸也只能承擔著。

趙嶸雖然不是什麼年有為的，可夏遠途和趙嶸打過道，陳家這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脾氣好、長得好、骨子里似乎總有一種韌勁，怎麼都不彎，渾上下還浸著勾人的風流，聰明得很。

有一次他們一幫人圍坐在一起，喝酒喝開了在玩投骰子，趙嶸鶴立群地站著，一略微寬松的淺灰襯衫，兩邊袖子都折到了手肘以上，領口微微敞開，手中握著骰盅，搖的作間扯著，拉出好看的線條，瘦而不弱。

他們中有人看得起了些別的念頭，逗他道：“三，這麼熱的天，扣子扣幾顆啊！”

趙嶸笑了笑，四兩撥千斤道：“不夠熱，再多喝幾杯。”

那人只好舉起酒杯，趙嶸敷衍地了一杯，目卻直勾勾地落在坐在另一邊的喬南期上。

夏遠途也不是沒談過，趙嶸那個眼神，十個人看了，十個都會說是深款款。

何必呢？

就趙嶸這條件，即便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的，總不可能還愁找不著對象吧？

喬南期確實優秀，可對趙嶸也是真的不好。

趙嶸從沒有被明正大地帶出門過，和個小人一樣，就連陳家差不多被一鍋端完了，夏遠途和陸星平早就一清二楚，趙嶸到現在都不一定知道多。

看，到頭來，喬南期生氣了，指不定回家趙嶸又要咽下這口氣。

他那天勸喬南期斷了，一來是怕喬南期被枕邊人坑了，二來也是覺得趙嶸被喬南期拖著，不算個事。

夏遠途想到這，眼見著喬南期握著手機，眼神深沉，不知在想些什麼。

要是喬南期遷怒趙嶸，這事還是因他而起。

他只敢說：“……可能手機不在邊，沒看到。你家那麼大，說不定手機放一樓，人跑三層去了。”

喬南期直接關了屏幕。

侍應生端著他們方才點的名酒上來，喬南期卻擺了擺手。

“去結賬，”他神沉沉，“回家，不玩了。”

趙嶸并不是沒看到。

夏遠途的電話打進來的時候，他就看到了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備注。

等手機第二次震的時候，手機屏幕上沒有備注，但那串電話號碼他實在是忘不了。

他也并不是故意不接。

他并沒有想那麼多。

這兩通電話打進來的時候，他剛剛到陸星平家門口。

他好不容易抓到了和陸星平接近的機會，在這種時候接夏遠途或者喬南期的電話，他和陸星平可能都會尷尬。

所以他只是看了一眼，便把鈴聲按了，不著痕跡地把手機塞進了口袋里，完全無視了手機持續的震。

震停止的時候，陸星平正站在門，一手掛在門把手上，還維持著開門的姿勢。

他今天似乎休息，穿著休閑，還戴著副眼鏡，鏡片很薄，度數顯然不高。

他的五本就溫和，眼鏡更是加重了他的文質彬彬。

喬南期靜靜地坐著看書的時候，也有幾分斯文，但那是帶著郁的低沉，像是無聲卻鋒利的唱。讓人移不開眼，卻也有些讓人無法靠近。

陸星平不同，他比趙嶸高上那麼一點，趙嶸勉強平視著他，沒有到任何的迫，反而放松得很。

趙嶸還記得，大學的時候，陸星平是在晚會的時候隨手拉了一曲小提琴，他就因為認識陸星平，第二天手上多了一大堆要轉的禮。有他們學校的，也有他們對門喬南期哪個學校的。

那時候還是冬天，生們送的多半都是圍巾和手套，他抱著滿懷別人親手織的圍巾手套沖到陸星平面前，差點沒被熱死。陸星平只是掃了一眼，非常沒有良心地從里面挑了一套做的最好的，說：“其他送你，不要就扔了。”

趙嶸哪敢要啊？

直接扔了……他也不太做得出來。

他只好一個個給人還回去。

他和陸星平的大學，同喬南期的大學正好對著，是楊城最好的兩所學校，專業繁多，面積極大。

趙嶸還了幾個他們學校的，跑到喬南期那個學校的時候，天已經暗了下來，冬日的黃昏灰蒙蒙的，日很淡，氣溫很低。趙嶸來回跑的累，熱得很，他坐在校門口不遠的臺階上吹著風，想著休息一會。

涼風習習。

也不知怎麼的，坐下沒多久，他就遇到了喬南期。

喬南期一邊肩膀挎著書包，書包看上去就十分輕盈，里面顯然沒有什麼東西。他同夏遠途一起從不遠走來，站到了趙嶸面前。

趙嶸順著這人修長的雙往上，坐在臺階上仰視著喬南期，目同居高臨下的男人的視線撞了個正著。他頓迫，竟說不出什麼話來。

只見喬南期微微彎腰，拿起他抱在懷里那幾條一看就是手工織的圍巾，說：“你做的？”

趙嶸站了起來，想從喬南期手中拿回來，豈料男人手腕一，躲開了他的作。

他對別人總能八面玲瓏，可興許是因為真的喜歡喬南期，大學時期的趙嶸還保留著對喬南期的好的憧憬，反而在喬南期面前，穿書前后加起來幾十年的人生都白活了，活生生像個愣頭青。

他怔了怔，答道：“怎麼可能……不是，別的生做的。”

夏遠途看戲一樣笑道：“哎呀，別的孩子送你的？那你抱著它們坐在這里干嘛？不打算理一下？有喜歡的趕收了啊。”

“不是，不是，”趙嶸一時之間，也不知先反駁和解釋哪一個，“我要把它們還了……或者找不到的人的就扔了……”

“那就扔了吧。”

喬南期抬手，直接將那幾條圍巾扔進了不遠的垃圾桶里。

他像是路過撿了張廢紙扔了一樣，就這樣隨手一拋，轉便和夏遠途走了。這人從來不管那些麻煩事，也不知是吃錯了什麼藥，要和那些小生做的東西過不去。

趙嶸沒辦法，之后見到陸星平的時候，只好和陸星平說有些禮扔了。

陸星平只回了他一個“哦”字。

這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這麼些時日過去，喬南期愈發斂而深沉，陸星平卻和當初學生時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看上去還是那樣，溫和親近，一開口卻又讓人無所適從。

“學長。”他喊道。

陸星平顯然也沒想到會在這種沒有防備的時候看到趙嶸，他愣了一瞬，才笑道：“你怎麼來了？喬南期不在我家。”

趙嶸：“……”

您真坦。

但他目標不是喬南期那個狗東西。

趙嶸緩緩眨了眨眼，長睫了，斂下所有外放的緒。

他抬手，將手中拎著的幾個大袋子遞到陸星平面前，說：“前幾天不是麻煩學長幫我醫生了？我來登門拜謝。”

“那是我的私人醫生，我沒費什麼力氣，只是給了你電話。”

“但對我來說總是幫忙了。”

“沒必要親自上門，你已經發過謝的消息了。”

“聊表心意。”

“燒好了？”

“嗯，第二天就好了。”

“那怎麼看上去還是腦子不太好的樣子？”

趙嶸：“。”

他突然開始明白，男主為什麼是男主了。

是喬南期能和陸星平相這麼久，還戴著個白月的濾鏡，趙嶸就生起了敬佩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