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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海浮生錄》第27章

☆、第27章 北歸

夜,銅縣荒郊,六千人聚集於一無際的黃土平原上宿。

風起,初夏時節深夜仍有寒意,十六胡餘部眾已紛紛睡,遠方群山間傳來約的狼嚎,山川的影子就像一塊巨大的幕布。

天際懸掛著北斗七星,夏夜星河猶如灑在天空中,燦爛無比。

大地上,陳星裹著毯子,面對篝火出神。

自離開阿房宮後,項述便沉默起來,一眾部下也不來打擾三人,只在曠野孤樹下升起篝火,更無人來與項述套近乎。唯獨陳星、項述、馮千鈞三人靜靜坐著。

馮千鈞解開裹布,現出裏兄長馮千鎰佝僂的軀,在銅水畔搭起柴架,一把火燒掉了兄長的

火焰燃起,吞噬了馮千鎰的軀,他的雙齊膝以下被截去,長期使用椅導致四肢萎,就像小孩兒一般。一陣風吹來,飛灰升上天際。陳星約看見一道若有若無的痕不斷上升,飛往天際燦爛如帶的星河。

項述抬起頭,只見一道寬闊絢爛的帶重疊在銀漢之中,猶如巨大的河流,途經夜空。

“你看見了?”陳星說。

項述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天脈,”陳星說,“天地間一切‘道’的歸宿,老子說,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活在人間的萬,在某一天離了的形,都將歸大道之中。”

項述說:“那就是天地靈氣?”

“不,”陳星說,“天脈與地脈,俱是較靈氣更上一級的河流。”

隨著兄長的化作灰燼,馮千鈞以匣裝了骨灰,回到兩人面前,拭一枚小小的玉牌,翻過來對著篝火餘端詳,上書數字:大漢驅魔師馮。

“西錢莊從前最大的據點在。”馮千鈞說,“大哥隨父親接手家業時,我在會稽學藝。七歲到十六歲這段時間,兩三載才見一次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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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星裹著毯子,沉默不語,他知道這個時候,馮千鈞需要說說話,以排解心的苦悶。

馮千鈞又說:“那時的,尚隸屬于慕容氏所建的‘燕國’。”

西錢莊於當時天下名都置辦了富可敵國的產業,並與南方晉人保持了一定的聯繫,暗中籌備舉兵驅逐諸胡的大業,以等待時機,迎接晉軍複國。

後來苻堅派人攻陷大燕,一夜之間城破。慕容宗室盡數為俘,投降苻堅。也正是在這場戰爭裏,馮千鎰帶著家人,倉促逃離,奈何兵荒馬,家兵盡數戰死,妻子遭軍所殺,兩個孩子俱死于戰。自己也被戰車碾斷雙

馮千鈞驟聞噩耗,立刻北上,四尋找兄長下落,數年後終於在長安找到了兄長。

馮千鎰並未多提往事,只是輕描淡寫地告訴他,這是大業之路必須面對的,既然大燕已亡,眼下的目標,便是苻堅。而慕容氏同為滅國之臣,反而可試著拉攏加以利用。

“還記得初見清河那一天,”馮千鈞出神地說,“與弟弟慕容沖被關在深宮中,哥哥派我去給送點採買的首飾,慕容沖不說話,倒是高興得很,問我什麼名字……問我的牡丹開了不曾,問了許多北方的事兒……”

“……大燕滅國後,我已有三年不曾去過,只得編些謊話來騙。”馮千鈞回過神,朝陳星勉強笑了笑,又道,“回家告訴大哥,大哥只說,也好,關中也罷,幽州、雍州,全是咱們漢人的地方,鮮卑人又有什麼臉,將當作故鄉?”

聽到此,項述起走了,將談話的空間留給陳星與馮千鈞兩名漢人。

馮千鈞無奈笑笑:“可是大燕慕容氏,乃是被滅在一個漢人手中。王猛聽命於苻堅,打贏了這場仗,亦導致四關之中,生靈塗炭。他們也瞧不起王猛,因為他做了苻堅的兒,天馳,你恨他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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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星想起了父親的死,再看不遠席地而躺、靠在一塊石頭上的項述。

“我爹生前說,胡人也好,漢人也罷,”陳星緩緩道,“俱是這泱泱神州的住民,五胡南下,死傷者眾,無辜老百姓們死于戰火。可晉時八王之爭,哪一次又不是這般?冠南渡的漢人尚有報仇的念頭,換作死在八王之中的士兵與百姓,又上何找人說理去?”

“歸到底,不過止戰二字則已。”陳星歎了口氣,“更何況,這場魃若不除,待得大規模發的那天,胡人、漢人,我看也不用再爭下去了,結局都是一樣的,就是死。”

馮千鈞沉默不語,低頭看手中森羅刀,掂了掂。

“你打算跟大單于上北方去?”馮千鈞問。

“我不知道。”陳星的眉頭現出焦慮,“時間不多了,萬法歸寂的原因,還沒有頭緒,至在接下來的三年裏,我得為大家找回法力,過後哪怕我不管不問,也好歹有人能對抗馮千鎰言中的主人。人間驅魔師絕不止咱倆,一定有人薪火相承……”

陳星得到了第一個線索,即是與定海珠相關。雖還未明白,但據記載,萬法歸寂的第二年中,定海珠尚蘊含著強大的法力,想來不開干係。

只是天大地大,又得上哪兒找去?

馮千鈞說:“調查魃之事,就給我罷,明天一早,愚兄便啟程。”

陳星:“你要去哪兒?”

馮千鈞道:“興許潛回長安,興許到走一遭,或是去尋找八王的墓葬,調查大哥生前都到過什麼人,是如何獲得驅使怨氣訣竅的。你只須專心尋找你的定海珠。”

陳星馬上道:“馮大哥,這件事不能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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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千鈞思忖道:“我大致能驅使森羅刀,雖然是以另一種方式。”

陳星也沒想到,曾經以天地靈氣所驅的法寶,如今竟是吸收了怨氣,被收為己用,彷彿命運使然,以黑暗反制黑暗,漫山遍野的荊棘、黑藤蔓與枯萎樹妖,反而起到了強大的效果,馮千鈞的份,也從歷史上引森羅萬象之,喚醒山海樹人,引領生生不息的生命,而產生了徹頭徹尾的改換。

了一名黑暗的驅魔師。

而貿然引來怨氣,用這種方式強行發森羅刀,對一定會造強大的傷害。陳星一再提醒馮千鈞,馮千鈞便解釋道:“你放心,沒有怨氣的地方,是使不出法的。”

這倒也是,馮千鈞要祭起森羅刀,召喚出枯萎樹妖與嗜藤蔓的先決條件,是在怨氣充盈之地,只要周遭沒有大規模的死人,這把刀就缺怨氣力量,無法發

“你再給我一點時間,”陳星答道,“讓我好好想想。”

馮千鈞見拗不過陳星,於是點了點頭,示意他回去歇下,陳星想在樹下就這麼安睡了,馮千鈞卻他,讓他到項述旁去。

陳星便穿過空地,來到項述旁邊,項述不發一言,閉著雙眼,遠方傳來嘶啞鳴,項述頓時醒了,眼裏帶著些許恐懼與驚惶,向群飛過之

陳星好奇地觀察項述,見他只是很快便恢復了鎮定,於是低聲說:“我得去找定海珠,糟糕的是,從鑒裏帶出來的記載,全都沒了。”

“我知道那地方,”項述說,“跟著我走。”

陳星:“!!!”

最後一頁上所畫的地圖,名“大澤”。陳星作過許多猜測,興許是雲夢大澤,但這個地點只存在於傳說之中,現今已找不到確切的方位。

“在南方嗎?”陳星問。

項述沒有回答,稍挪開些許,留給陳星一個位置。

陳星便靠過來點,項述又道:“先回敕勒川,許多事都需要族人的支援。”

陳星算著時間,離開華山時,自己還有四年,現在神州已夏,唯剩三年有餘。時間相當迫,但他沒有催促項述,只得點了點頭。

深夜,平原上寂靜無比,項述忽然睜眼,向遠方。

馮千鈞已從樹下起,帶著兄長的骨灰,翻上馬,繞過臨時營地週邊時,抬起手,朝項述揮了揮。

項述複又閉上雙眼,馮千鈞便這麼潛了暮之中。

子時,幻魔宮充斥著無所不在的芒。

一顆猶如房屋般的碩大心臟正懸掛空中,緩緩起搏,糾纏曲虯的管佈滿那詭異的巨型心臟,蔓延向幻魔宮的各個角落。

千上萬的管滲牆壁,於大地中汲取著怨氣的滋養,地脈的輝被煉化為源源不絕的紫黑氣息,沿著管注心臟之中。

一名戴著面披黑袍的文士,手中橫抱著清河公主的,緩慢走進幻魔宮中。

“這凡人,”心臟發出嘶啞聲音,“竟是如此不控制。”

文士道:“馮千鎰報仇心切,又被心燈持有者撞破了佈置,是以打了我們的計畫。”

心臟中的聲音然大怒:“愚蠢至極!白白葬送了你花費好一番力氣練就的魔兵!”

文士答道:“馮千鎰已被燒灰,也算是待他的懲罰了,吾主,但請息怒。人總是有的,敕勒古盟,尚餘數十萬牧民,拿來填這個缺,總是夠了。倒是述律空此人……”

短暫沉默後,文士悠然道:“塞外第一武士……哪怕被選作驅魔師護法,也不該強得如此匪夷所思才是,當真奇怪,心燈又為何選上了他?”

“一介凡人,”心臟緩緩道,“再強亦是有限,何足懼之?”

文士恭敬答道:“吾主有所不知,塞外敕勒川部盟雖人數有限,卻終究是一不可小覷的力量,否則昔年也不至於如此大費周章。若能網羅述律空為用,想必會省掉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這不是現下你該擔憂之事,萬靈陣又該如何解決?”心臟嘶聲道,“蟄伏多年,朕絕不願因這麼一場意外功虧一簣。且算上周翌,驅魔師已誅你兩名部下!”

文士說:“如今苻堅自毀長城,放逐了述律空,短期長安再無威脅。我們仍在暗,陳星已跟隨述律空,逃往塞外,想必暫時不會再回中原,這就派周甄前去,將他倆一併除去,便再無法影響吾主的複生。當然,如今萬法歸寂,唯心燈尚能起到些微作用,哪怕置之不理,也掀不起多風浪……吾主。”

文士將清河公主放在那碩大心臟正下方的祭壇上,請求道:“請賜此重生,接下來,長安的萬靈陣須得倚靠了。”

心臟發出一陣冷笑,凝結出一點,順著壁緩慢淌下,一聲輕響,滴在了清河公主上,那發出陣陣紅,怨氣繚繞。

夏末秋初,項述所率領的十六胡余部離開長城,進了萬里草海,陳星亦是平生第一次看見如此恢弘壯闊、萬里無垠的大草原。天高地遠,群鳥翱翔,這巍巍神州的北面,與關中繁華大城相比,又是另一番景象。

而沿途北上,則有越來越多的百姓拖家帶口,加了他們。羌、氐兩族在關隴生活日久,卻得不到優待,各族征伐,戰事曠日持久,一旦用兵便課以重稅。又經年大旱,民不聊生,只得放棄耕作的田地,隨同大單于一路向北,改謀生路。

陸陸續續,這支遷徙隊伍已有上萬人,集合起十分壯觀的場面。通過長城之時,秦將不敢阻攔,只得開關放行。抵達草海上時,項述的部眾們又不知從何找來了馬車,在出塞前購置一應資,最終彙集為車隊,馳向天地的盡頭敕勒川。

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陳星問過項述的隨從,回答則是,那是神州北面,最後有人住的區域。

再往北去,則是風雪飄搖的大片苔原與雪地,一片荒涼,北上的人已極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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