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起了個大早開車去鄉下。
鄉下在薺湖的東南方, 因此也得名東薺村,夏有荷花冬有藕,魚蝦鮮蟹也賣得相當俏。
那時候農家樂還不算特別賺錢的生意,但也算村民們意料之外的一筆收。
城裡人吃膩了燃氣灶醃料烹飪出來的酒店菜, 偶爾嘗嘗柴火灶也相當不錯。
彭星先前給爺爺打了個長長的電話, 特意問那邊有沒有魚釣。今早反而賴床起不來,一進車裡又昏睡過去。
小車沿著林間小道彎彎繞繞, 由於路牌建的七八糟, 以至於中途迷路好幾趟。
最後抵達村口大樟樹時已是中午十二點。
老夫妻特意出來迎接, 殷勤地幫忙拉行李箱搬東西。
“您太客氣了, ”季臨秋笑道:“我們自己來就好。”
“家輝都說了!你們照顧星星不容易,千萬別客氣!”
“爺爺我想你們了!”
“哎,好好好, 也想你!”
薑忘跟在他們後走,試探著也喊了一聲。
老人家笑容慈,生怕他們了:“飯早就做好了,今天特意殺了一隻大公給你們吃,燉得可香了!”
H省算食大省,單是做的法子就千奇百怪, 如松滋郭場之類的獨特味出了省本嘗不到,當地也長得奇奇怪怪,俗語“黑一千,麻一萬, 白子不下蛋”。
中午飯快把全套特全搬桌面上, 一臂長的大蒸鍋堆滿紅薯藕白蘿卜五花, 混勻大米蒸得熱氣騰騰, 蔬果清香熨進裡, 脂香味淌進菜裡,能讓人下好幾碗飯。
大塊用老北京涮似的鍋子熱騰騰地煮,青椒紅椒米酒的香味全燉了進去,咬一口水充沛還夾雜著焦香。
薑忘開車時本來想了好多事,包括以後要怎麼好好照顧兩個老人,以至於他看起來都有點心事重重。
到了家裡三碗飯和著多下肚,大腦容量暫時歸零。
小孩自然也跟著猛吃,彭家爺爺熱好客,不把薑忘當親兒子疼,連帶著心疼季老師。
“怎麼這麼瘦啊!多吃點多吃點,我再給你盛碗湯!”
“你們年輕人吃城裡飯菜不習慣,以後周末都上咱們這來,多玩一玩放松下!”
季臨秋很久沒過毫無前提條件的,以至於反應都變得有些遲鈍,一邊專注地聽老人聊鄉裡哪裡好玩,一邊不知不覺吃下接近一整碗飯。
薑忘看在眼裡,悄悄給他夾了不菜。
柴火飯燒出來的鍋邊有種特別的小麥香氣,再來幾大碗米茶,油膩轉瞬不見,口裡依舊清爽。
薑忘來時帶了幾盒保健品和按儀,老人連連推卻不好意思收。
“收下吧,是您孩子帶來的心意。”
薑忘這麼一說,彭爺爺以為是彭家輝捎來的禮,這才接了。
其實差別也不大。
星星吃飯很快,抱了就衝出去要騎牛,被家裡長輩小心翼翼扶到牛背上,一邊大一邊往前走。
季臨秋來這想寫生采風,小孩下午免不了跟附近親戚們都串一遍。
薑忘了個懶腰,聽著樓外水車聲睡了一長覺。
他很這樣放松過,以至於一個夢都沒有做。
到了晚上,彭星跟爺爺一塊看電視去了,兩個大人坐在院子涼席上看星星。
這裡空氣很好,還真有螢火蟲。
像遊移漂浮的點,一閃一滅,會呼吸般泛著螢綠的。
哪怕只有五六只在院子裡轉悠,夏夜也變得更加溫,還散著淡淡草本香氣。
幾把艾草放在院子四,哪怕點燈也不會有蚊子。
“好多星星。”季臨秋笑起來:“這裡真是好地方。”
薑忘在躺椅上搖來晃去,哎了一聲:“有點想吃糖。”
“巧了。”季臨秋了兜,翻出兩塊牛糖,剛好一人一塊。
薑忘手接,被對方又看了兩眼指節。
“最近得勤?”
男人啞然一笑,像是又被老師抓到。
他突然想把這臭習慣戒了。
夏夜又變作了牛糖味。
2006年的鄉下天空還是澄深藍,深邃到一眼可以看見宇宙盡頭,以及軌般的無數群星。
人忽然又變得格外渺小。
渺小到好像所有的恨,不甘執念,追尋,都只是一瞬的螢火蟲。
薑忘先前奔波太久,看著看著又不知不覺地睡去。
季臨秋側眸看他,半晌又笑起來,把手邊外套披到薑忘上。
男人沉沉睡去,竟沒有被驚醒。
第二天的行程是釣魚。
養用小湖釣著沒意思,裡頭的鯽魚青魚一頭兩頭全是二愣子,掛點蚯蚓都衝過來猛咬,平均二十分鍾一條。
三人挑戰了一會兒新手難度覺意猶未盡,彭爺爺雄赳赳氣昂昂開著小三把他們載去了薺湖邊。
那邊有好多他的老哥們,小快艇小漁船也全都管夠,開啥都行。
彭星認認真真把季臨秋帽子扶正:“老師你小心曬著!”
季臨秋笑著點頭。
他們先是開快艇猛衝一大圈,兜回來一塊找了個涼地兒釣魚。
“星星,看爺爺給你帶了什麼!”
薑忘和彭星一塊立刻回頭。
老爺子晃了晃小碗,裡頭有四五個鮮翅尖。
“是翅尖!!”小孩神起來:“我可以拿去釣螃蟹了!”
薑忘言又止,季臨秋起走了過去:“爺爺,可以給我兩個玩麼?”
“當然當然,季老師我跟你說啊,這螃蟹最貪腥味兒,夾著這翅尖就不撒手,會玩的可以撈一長串上來!”
老人家也沒想到英語老師還喜歡玩釣螃蟹,特地手把手教他怎麼纏線,什麼時候把螃蟹拽上來。
季臨秋連道謝謝,拿著翅尖坐回原位,刻意把多余的那個放到顯眼位置。
薑忘權當自己沒看見。
過了十分鍾,季臨秋都在笑地釣螃蟹,魚簍裡已經有兩個象棋子大小的青蟹。
薑忘佯裝無意地先拉著他魚簍看看,然後又看一眼多余那個翅尖,暗示意味很明顯。
然後又過了十五分鍾。
薑忘重咳一聲。
季臨秋當沒聽懂,轉頭道:“薑哥昨天著涼了?”
“你壞啊。”薑忘拉不下臉討這小孩兒才玩的東西,磨牙道:“季老師——分我一個唄。”
“真的嗎?”季臨秋拎起拴著魚線的另一個,笑瞇瞇道:“薑老板還玩這個呢?”
“玩,”男人舉雙手投降:“季老師——”
正逗著玩,季臨秋那邊浮漂忽然猛地沉了下去。
“季老師!”彭星低聲音他,生怕把戰利品驚走:“快快快,魚,魚!!”
季臨秋把翅尖丟薑忘掌心,聽小孩的指揮慢慢收線起竿。
彭爺爺本來以為他釣起來條小鯽魚,沒想到這竿沉得出乎意料,看了幾秒過來一塊幫忙,起另一端時特別吃力。
“是大東西!”老人又驚又喜:“咱們都沒打窩丟餌,沒想到啊!”
“慢點慢點,小心它拽斷繩子!”
彭爺爺說這話時他們還沒覺到真假,魚線在水花裡一寸寸被收上來,一團半臂多長的黑影在水面下旋轉騰挪,眼看著要被起上來。
旁邊幾個聽收音機的漁民都湊過來,還有人拿著大網抄全神貫注守著。
季臨秋汗都布在頭上,不出聲專心使力,大魚在水裡尾一拍,出半鱗片。
眼尖的人長謔一聲。
“是大青魚,好家夥得幾十斤了吧?!”
“小心小心!不行把竿子給彭老頭!!別搞毀了!!”
薑忘在旁邊幫不上忙,先看一眼啦啦隊一樣的一群人,又看眼自己屁都不放一個的魚竿,莫名有點躁。
草,魚呢?都被季老師那草魚給嚇跑了?
線越收越繃,最後被拉到極細的一長條,明到幾乎看不見。
旁邊老漁民彎腰猛抄下網,剛好把大魚攔頭兜住。
“搞到遼!!搞到遼!!”
“好家夥——”
“這麼大啊??”
這竿青魚至三四十斤,被網抄兜住還不能靠單臂拽上來,一翻卷像是要把人船都給擊沉。
彭老頭接過季臨秋的魚竿極有技巧的一放一收再一揚,大魚跟著破水而出!
季臨秋冷不丁把這魚抱了個滿懷,手還沒抓穩被魚尾當頭拍臉。
“嘶——”彭星生氣了:“今天晚上就燉了你!”
旁邊夥計們七手八腳地接過魚幫忙下鉤稱重,薑忘瞅著空掏出紙巾過來,蹲在季臨秋旁邊幫他臉上泥水。
“運氣不錯,”他看著半的季臨秋忍不住笑:“還穿新鞋來啊,鞋帶都全是泥了。”
季臨秋明明中了大獎一樁,看起來像是全場最狼狽的人,頭髮都漉漉在滴水。
“它力氣也太大了。”他手拿了張紙巾想臉,但本不知道哪兒才是泥點子,顯得有些懊惱。
“你啊,也該讓人照顧照顧,”薑忘眼神有種不自知的溫:“聽見星星的威脅了吧,今晚就燉了它,多放豆腐。”
季臨秋呸了兩口河泥,任他給自己耳側。
“行了,老師形象碎了個乾淨。”
薑忘笑得吊兒郎當。
“那算意外收獲,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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