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克制
對於喬玉的脾來說,除了在吃食方面著實艱難,太清宮的日子也不算難熬。
景硯頗費了兩天功夫,才將屋子裏頭破破爛爛的傢俱修整妥當,典給署送來的東西儲存在勉強不雨颳風的庫房中。院子裏的荒草還未除,也並不著急這件事,景硯甚至用幾塊木頭拼湊起了一個書架,上頭只擺放了基本薄薄的佛經,其餘的筆墨紙硯,一概沒有。
閒暇無事,除了靜心讀讀佛經,修養,也沒什麼可做的。
喬玉卻閑不下來,他本來就不怎麼願意讀書,只對畫畫稍興趣,可如今也沒了料紙筆,不再能畫了,便日日在院子裏放縱,撲蝶捉蜂,有一回瞧錯了眼,忘了景硯叮囑自己的話,撲趕了一隻生暴躁,攻擊極強的黃蜂,轉頭就要過來蟄他,嚇得立刻扔了手上的破網兜,直往景硯的屋子裏鑽,裏喊著“殿下救命!救命!”
景硯救了他的一條小命,才想教訓兩句話,喬玉就眼淚汪汪地瞧著他,最後這事也沒能喬玉安分半天,又回去看螞蟻搬家了。景硯也由著他鬧,畢竟才來的第二天他已想到過這些,撒了驅趕毒蛇毒蟲的藥,出不了什麼大事。
喬玉天真爛漫,他從前都著萬人之上的富足生活,卻不並依賴,只要心裏滿足,什麼地方都能高高興興地尋到樂趣。
就是過了巳時,吃午膳的時候有點痛苦。
說是午膳,也不過就是一團烤好的面餅,又幹又,喬玉可憐地咬著面餅,差點噎在嚨裏,連忙灌了一口水,卻再也吃不下去了,往石桌上推了推,又不好意思說不吃了,只好抿著,像小兔子似的一小口一小口地用門牙咬著,慢慢嚼著,滿懷希地對景硯道:“殿下,你說,等再過幾天,我們是不是就能吃上好吃的了?”
他以為膳房全是像從前送到東宮裏那樣的好吃的。
景硯咽下裏的面餅,似笑非笑地瞧著喬玉,沒現在就破他的幻想,“也許吧。你現在是在長個子的時候,得多吃些東西,不然怎麼長的高大威猛,和那只小老虎一樣?”
喬玉歎了口氣,鼓著,心裏想著,可那只小兔子和小老虎都是一般大小啊,又掰著指頭數還有多天才能走出太清宮,去膳房要飯菜。
景硯已經吃完了,他瞥了一眼喬玉還剩下的一大半,又著那還沒丁點大的個頭,俯下,在旁邊的荒草裏撥了撥,朝喬玉這邊遞上了一朵淡黃的小花,花徑連著飽脹的花骨朵,微微向下垂墜,似乎正含苞待放。
喬玉從椅子上跳下來,新奇地問:“這,這是什麼呀?”
景硯將喬玉往自己邊拉近了些,拔開連在花苞上的幹,裏面似乎有盈盈的水要溢出來,他對著喬玉招手,“你過來看。”
喬玉著那朵花,結結地遲疑,“啊,這個,花能就這麼吃嗎?”他小時候就不太好,祖母嚴令下人要將他看管好,不能吃那些七八糟的東西,所以除了水果,從來沒有生東西過。
景硯認真地回答他,“不是吃,一這個花,是甜的。小玉不相信我嗎?”
喬玉怎麼能不相信太子,就算,不太相信,也不能表現出來。他可是要好好照顧太子的。喬玉都想過了,太子的什麼要求,自己都要答應下來,不讓太子難過。但歸究底他還是膽小,白淨的小臉上一副視死如歸,比生病的時候喝苦藥的模樣還要艱難許多,最後狠狠心接了過來,閉著眼一飲而盡。
確實是甜的。不是如同喬玉常吃的點心果子的甜味,而是一種清清淡淡的甘甜味,可他最近沒沾過一點糖,這甘甜,立刻在喬玉的舌間綻開。
喬玉眼睛都亮了,轉過頭,小扇子似的長睫撲騰著,一把攬住景硯的胳膊,“真甜,這是什麼呀?可真好吃。”
景硯點了點他的鼻子,笑著道“方才不還一副視死如歸?這是鈴鐺草開的花,書上都寫著,花味甘甜,可消暑止。就你從來不用功讀書。”從前小玉和他雖然親近,但也不至於如此,畢竟有著君臣上下之隔,左右也離不開人。可在太清宮就不同了,這裏只有他們倆。
喬玉鼓著,也覺得自己方才聽好笑的,彆彆扭扭地小聲說道:“我是跟著太子的,殿下知道,殿下厲害不就好啦!”
景硯聽慣了他的馬屁,聞言道:“院子裏的鈴鐺草你就吃著玩,算換個口味,正經的乾糧還是要吃的。”
喬玉的心思早就全放在鈴鐺草上頭了,一下子就跳到最深最茂的草叢裏,景硯只能瞧到他的一個腦袋尖。
那花與雜草長得沒有什麼不同,除了頂頭結了一朵或幾朵花骨朵,個頭還要稍矮一些,藏在荒草中,很難發現。喬玉撲騰了一下午,找遍了小半個院子,辣手摘花,也沒找打幾,興沖沖地要分給太子一半。
景硯卻只拿了一,道:“辛辛苦苦找了那麼久才這麼點,我好意思拿你這個小孩子的東西嗎?自己去吃著玩吧。”
喬玉不好意思地將鈴鐺草收了回來。
他很喜歡,所以尋了一個下午,也想要送給太子。可是太子捨不得自己,所以不願意要。喬玉著鈴鐺草,握了小拳頭,他想找到好多好多,這樣太子就不會因為這個原因而拒絕了。
在那之後,雖然喬玉日日地都在院子裏找鈴鐺草,也很喜歡花的滋味,每天卻只是很捨不得地嘗一,還削了許多小子,在鈴鐺草旁邊做記號,並不摘下來。
景硯瞧見了他的小作,還誇他長大了懂事了,明白什麼做克制。
其實不是,喬玉依舊是小孩子脾,並未長大,卻因為想送給太子禮而克制。
十天過後的那個清晨,喬玉一大早就醒了,歡天喜地地同景硯告了個別,說要去膳房討好吃的去了。
喬玉來宮中三年多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守在東宮殿,莫說是從太清宮這麼偏遠的地方到膳房,就是從東宮到花園那條路都不認識。景硯早知道他是這麼個小廢點心,臨走前叮嚀囑咐,還十分大不敬地撕了張佛經的書頁,蘸著出來的花為他畫了一幅地圖。
才出了太清宮不遠,喬玉就暈頭轉向了,把上揣著的地圖拿了出來,一邊對著周圍的建築,一邊尋著路。他給自己鼓著勁,哼哧哼哧走了好久,也不知道有沒有迷路,卻不敢尋人問一問。
喬玉在景硯面前膽子大得很,可到了外頭,沒有太子撐腰,自個兒又是宮裏最低階的小太監,見了誰都要上去行禮跪拜,他不願意,都悄悄躲開了,因為人小眼尖,加上地偏僻,一路上倒也沒被人捉到行跡。
大約因為如此,他又起了別的心思,行走時總是忍不住想往草叢裏看,有沒有鈴鐺草。他已經攢了三十多,正準備今天回去就全摘下來送給太子。可因為是要送給景硯的禮,他總想著要更盛一些,越多越好。
他又走了小半天,瞧見不遠有一片草地,就從大路上拐了進去,正準備蹲下來尋找時,忽然聽到不遠有兩個悉悉索索的說話聲,而且越來越近。
喬玉嚇了一跳,躲進一棵鬱鬱蔥蔥的桃樹後頭時,聲音卻停了下來,便探頭出去看。
那是兩個十二三歲的小太監,手上各拿了個簸箕,正忙著剝鬆子,也停不下來,要講著最近宮中發生的大事。他們是兩個碎卻謹慎的小太監,知道德妃與廢後的事牽扯太大說不得,只挑揀些別的。
原來太監所前幾夜起了一場大火,燒了整整兩間屋子,裏頭裝的都是各宮名冊,再重新統計謄寫起來是有大麻煩的。後來在燒著的屋子後門前找到了一個吃多了酒的監丞,滿滿一籠的燈油灑在了地上,火正是從這一燒起來的。監秩親自把那個監丞送到了慎刑司,據說昨日抬出來連個人樣都沒有了,只剩一團爛。
他們倆個倒是不害怕,畢竟再怎麼追究責任,也到不了他們的頭上,其中一個年紀小些的歎了口氣,聲音又低了幾分,對旁的人道:“哥哥,你說這名冊也丟了,若是這幾日,我奉命出宮不再回來,是不是,也尋不著我啊。”
年紀大些的那個立刻狠狠瞧了一下他的腦袋,厲聲斥責,“做什麼春秋大夢,要是讓人聽到了,還要不要腦袋了!我也是糊塗了,才和你說這些。”
喬玉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腳下一錯,不小心踩到了枯枝上頭,“哢嚓”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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