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限的行走區域,有一棵大櫻桃樹,立于山谷平地,枝繁葉茂,在病房窗口都能遠遠眺到。褚易常會坐在這棵樹下看書,或者拿著他的相機比劃,思考如何拍一張照片。他出國走得急,隨只帶了一臺傻瓜機,可以拍三十六張。他珍惜額度,總覺得應該等到櫻桃樹最最漂亮的那天再記錄下風景,所以住院多日膠卷未曾走過一次,三十六張還是三十六張。
有時褚易也會喊Wilson一起去坐坐,但十次里有十次會被拒絕,對方的借口是去了也看不見,純屬白走一趟,聽褚易罵他懶鬼消極蟲也無于衷。
Wilson是褚易在圣瑪麗諾認識的朋友,是個beta,也是真正的病人,因為出了一次嚴重車禍,眼睛和聲帶了重傷,整天都綁著一頭繃帶,走路搖搖晃晃——總之,看著就慘,慘到他倆第一次見面,這位老兄就在褚易面前尋了次短見。
若做回憶,應該是個天氣晴朗的下午。褚易當逛街那樣逛住院部,經過某間病房時,見到有個不認識的年輕人一瘸一拐走近窗戶。他天天跑樓如巡檢,哪個患者不認識,便猜可能是昨日新收的病人。
對方雙手索半天才到窗沿,地打開窗。風吹他的深頭發,這人很高,肩也寬,但裹在病號服里卻覺背影削瘦。他彎著腰把頭探出去,喃喃說了幾句話,褚易聽不清,下一秒就見這人把一條擱到窗臺上,撐著上半要往下跳。
哇。褚易站在那里,他上去攔是來不及了,再說以自己的小板還不一定能攔得住,他只好提起一口氣,大喊:喂,朋友,你確定嗎?這里是二樓,圣瑪麗諾的樓層很低,你摔不死的。
聽完褚易的話,beta停住了,但他還是沒放下。褚易只好再接再厲,說今早外面剛給花圃施過,你跳下去就是化糞池,臭不死你。
你是誰。
對方回過頭,用英文詢問。褚易這才看清他的長相——哪有長相,beta腦袋上纏著一圈圈紗布,只出一張。
那張開,再一次問,你是誰。
褚易想了想,認真回答,我是上帝派來的天使。
beta抿,從里面鉆出一個很輕的哼聲。天使?他說,你覺得我是白癡?
褚易笑了,說,你要跳下去就是。
beta最后沒跳功。當然了,跳了哪有與自己做朋友的Wilson,只不過Wilson后來才知道,其實褚易當時騙了他,自己的病房在六樓,要他不理褚易悶頭一跳,摔斷脖子也并非難事。
但花圃施是千真萬確,我看見的。褚易這麼與他解釋,朋友只好自認倒霉,諷刺褚易哪里是什麼天使,分明就是被派來搗的墨丘利*。
褚易不在意,反而哈哈大笑。Wilson是華人,但從小就待在B國,英文說得比中文流利許多,褚易英文差點,說三句卡一句,就Wilson和他一起時說中文,Wilson不愿意,褚易就和他吵,臭香蕉人,我這是幫助你提高中文水平,都不收你學費,你別不知好歹。
Wilson聽了,抿得的,無奈最后只好用中文說,你好麻煩。
抿,朋友喜歡做這個作。beta的薄,一抿就是一條線,褚易笑他一生氣就吃,總有一天要給吃沒。他和Wilson起初相起來并不順利。這位beta朋友很難對付,不說話,又悶,對人也冷淡。褚易認識他之后,因為怕他又搞突然自殺,每天都會上午下午傍晚三次去查房,比醫生還勤快。
每次去了,褚易都會主和他聊兩句,比如醫院今天健康餐會供應曲奇啦,最近夏天半夜的蟬很吵啦,等等。但死beta犟得和頭牛一樣,起初本不理他,要嫌他話多了,還會賭氣拿枕頭扔他,張附贈冷冷的一句fuck?off。
褚易把枕頭扔回去。你讓我滾嗎?行,那我滾了,以后再也不來找你。
他說到做到,三天都沒去找他。當然只是沒面,褚易仍舊會躲在暗觀察。他要看住beta嘛,每天三次的檢查不了。
他做著觀察筆記:第一天,beta無人打擾,收獲難得的安靜,他自在,睡了吃吃了睡,胃口好,睡覺沉,沒半點反常。
第二天,beta起床后吃了早餐,坐在床上整理繃帶(姑且認為是整理儀容),然后靜靜靠著,像在等誰來。就這麼坐了兩個小時,他什麼都沒等到,于是大打擊,垂著頭沉默地摳被子。中午與晚上的飯都沒吃幾口,只是長時間把腦袋轉向走廊,仔細地聽外面聲音,任何一個行人經過的走聲都能激起他反應。
到了第三天,beta忍不住了,扔了早餐的餐盤,不聽護士規勸,艱難地爬下床。他也不要人幫忙,護士來扶就甩開對方。因為看不見,他走走撞撞,從邊柜撞到床角,幾米的路走了幾分鐘,最后腳還一崴,狠狠摔了一跤。
哎。褚易結束觀察,從角落跑出來。你干嘛啊,他抱怨一句,扶beta坐回床上。聽到褚易聲音的beta僵著,低下頭不說話,也不,只是將抿一條線。
瞧他這幅別扭模樣,褚易笑嘻嘻地逗他。朋友,你是不是想來找我?
不是。對方里出兩個字,褚易樂了,順著他說好吧,你說不是就不是,不過我是特意來找你的。
beta猛地抬頭。他的眼睛、鼻梁與大半張臉還是被繃帶遮住,但是藏不住的,那張微微張開,線條變得和,不再是一條線了。
其實不抿起來好看,褚易想,這人薄薄的,要再往上翹,多些笑容,就更好了。
在這之后,Wilson再也沒趕過他,雖然他也沒主邀請過褚易,但褚易明白,beta不排斥與自己呆在一起。想想也正常,圣瑪麗諾只有他倆來自同個國家,會說同種語言,又同樣是beta,所以比別人親近些是理所當然的事。
他們一塊的時候,褚易總是話多的那個,Wilson則習慣做聽眾。褚易看書,看最多的是一本從醫院圖書室借來的神話故事集,常纏著Wilson與他分自己的讀書心得。
他最喜歡里面的一個故事*,是說據某個東方古國的記載,天地間存在一種智慧生。那是一條巨蛇,它將繞一個圈,讓頭和尾相連,這樣它便不會死,因為它是起,亦是終。巨蛇上背著一只八頭大象,八頭大象上馱著宇宙萬象。巨蛇在它們底下,托起世界眾生。
Wilson聽他講故事,打瞌睡的況居多,卻難得對這則神話有所反應,沉默半晌,告訴褚易:這種生做銜尾蛇,代表無盡的循環。
他又問褚易,你為什麼喜歡這個故事。
因為酷啊。
……
開玩笑的。褚易合上書,把搭上Wilson的病床,架在朋友上。他并不介意這種接,反正現在他們都是beta,沒事。
我想這條蛇也許真的存在。他對Wilson說。就是我們常說的命運——不準笑我老土。我相信每個人都生活在命運構的圓環上,它的頭與尾是相連的,無論你再怎麼兜兜轉轉,也一定會回到原路。
他睜大眼睛,鄭重道,就像alpha和omega,無論相隔多遠,他們都一定會命運的牽引找到彼此。
Wilson嗤笑。你信這些?我勸你看點電影。
不是電影,是現實。褚易指指自己,所以我才來這里啊,我是來改命的。
Wilson不懂,他纏著繃帶搖頭的模樣很蠢,褚易哈哈笑起來。我是要做omega啦。
朋友更奇怪了:但你是beta。
很快就不是了!謝利醫生說只要打完三個月的激素補充療程,我就可以做手了,到時候他會給我移植人工腺,替換掉我后頸封閉的那顆,這樣我就能自己產生信息素,變真正的omega。
你跑到這里來做這麼高難度的手?你是不是被騙了?
你烏。謝利醫生不會騙我的,只不過他說這個手目前在倫理道德方面有些爭議,醫學界不鼓勵也不提倡,所以最好私下悄悄做——而且我付了他很多錢,很多很多錢!
Wilson半信半疑。你為什麼想做omega?
因為為omega之后就一定能找到alpha。一個只與我綁定,視我為唯一伴的alpha。
……我不明白你的邏輯。
就像我說的,命運!ao的相遇是命運,他們的相與結合也是命運,要想擁有這樣的命運,就必須為其中的一個。如果不是,就去爭取,變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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