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無論什麼人，總是有過朋友的，歲棲白自然也不例外。

只不過歲棲白的況要特殊一些，他的朋友既是他自一塊長大的竹馬，也是他手下的一條惡魂。

武林之中最為公正的人，卻結識了一個人面心之徒，人們似乎待人總是頗為苛刻，歲棲白未殺他前，便有許多流言蜚語，道歲棲白年紀輕輕，識人不清，為左右。之後歲棲白為公道殺友，雖全了道義□□，卻又為人所懼，道他如此心狠手辣，連友人也都下得去手，若非是地獄來的修羅夜叉，哪有這般的鐵石心腸。

人本就是一種困於束於禮的生，他們既希歲棲白能堅持正義，又好似盼著他非要為友人的這種醜惡傷心難過不可，但見他出劍毫無猶豫，便覺得他這人冷無的很。

自打那之後，便沒什麼人願意做歲棲白的朋友了，因為誰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做錯事，會不會哪一日，信任備至的好朋友就會對自己出劍。

再來，誰也不信歲棲白這樣的人想結一個朋友。

其實這況，現實之中倒也不，一個好人做了一次「壞事」，便要被揪住一輩子，但若一個壞人做了一件好事，眾人便覺他浪子回頭，只要沒什麼深仇大恨，便也都原諒了。

歲棲白當真做錯了事麼？其實也沒有，他只不過是大義滅親，卻又未人看出自己的痛苦傷心。許多人好似總要見著人傷心流淚，借酒澆愁，才覺那真，那才活生生的人，像歲棲白這樣的，便殭。

若非荀玉卿看過原著，他也是怕歲棲白的，但就是因為作為讀者時的這種上帝視角，讓他從另一個角度去瞭解歲棲白。

「荀玉卿……」歲棲白低低念了一遍，他的雙眸好似忽然燃起了兩團火來，極慎重的說道，「我歲棲白。」

過了一會兒，他又極緩慢的說道：「。」

荀玉卿頓時笑了出來，他細長嫵的一雙眼亮了起來，好像兩顆天空之中璀璨的星星。

他們倆說得好好的，還在鬧脾氣的卜旎卻忽然□□了話題裡頭來，趕忙對荀玉卿擺手道：「不不，你與他做什麼朋友呀，人家還瞧不上你哩，再者來說，你跟他做朋友，不怕哪天做錯事，他一劍殺咯？」

當著別人面就說他壞話，聽起來不但很愚蠢，還很過分，更何況這個別人還是歲棲白這個人間兇，可見著荀玉卿眼看就要掉進虎口，卜旎也顧不得這許多了，他一把揪住荀玉卿的手腕，神急切道：「你不要小命了嗎？」

歲棲白的神飛快的覆上了初見時的冷淡與寒意，彷彿方才他那種鮮活的神態只是荀玉卿的錯覺。

「他都說了，怎麼會是瞧不上我哩。」荀玉卿故意學卜旎說話的口音，極平靜道，「我哪裡不要小命了，既然不想被他殺了，那不做惡事不就好了，當壞人好稀罕麼？要是我真做了不可饒恕的事，他不是我的朋友，也還要來殺我哩。」

是啊，不做壞事不就了，這豈非再簡單不過了。

這道理分明人人都知道，但人人卻都視而不見，只覺得自己若有朝一日犯了錯，歲棲白定然鐵面斬無私。這事兒真是好笑，還沒投點，便已到了心寒，好似歲棲白的劍已經在他脖子下了一般。

卜旎氣得裡都發苦，又惱荀玉卿學自己說話戲弄自己，急急道：「那怎麼一樣，他了你的朋友，再殺了你，一滴眼淚也不會為你掉哩！」

歲棲白一言未發，對卜旎的話全無半點反應。

「我死了，你掉再多淚，我也瞧不見呀。」荀玉卿笑道。

卜旎這下真是要他氣哭出來了，嘰裡咕嚕說了幾句苗語，忽然一跺腳，憤憤不平的躲到他的小桌後頭去了，高聲嚷嚷道：「蠢玉卿！你死了我也不會替你收的。」

「我日日跟你這養五毒的傢伙睡在一塊兒，都沒嫌你毒死我呢。」荀玉卿啐了一口，他又轉頭去看歲棲白，依他想著，再無的人也要卜旎這幾句話扎傷了，可歲棲白非但不覺得難過，連一點憤怒也見不著，他那臉上的表還如方才一般平靜。

也難怪別人見著他，總覺得心寒，如歲棲白這般控制緒的功力，你連他是高興還是生氣都是完全瞧不出來的。

但這又才是歲棲白了。

「你不必……」歲棲白忽然開了口，他的目打卜旎臉上轉到荀玉卿臉上，極平靜的說道，「如他所說，你若有不義之舉，即便我們是朋友，我也不會……」

任何人被這麼當眾打臉，心裡大概都不會很痛快，荀玉卿也多多有點掛不住臉，但是他轉念一想，忽然想起一篇分析歲棲白的評論來——孤獨的殉道者，心下一，便只是微微嘆了口氣。

「哎，你這人真是掃興。」他著歲棲白，目和，輕聲道，「我又不是在為歲寒山莊的歲棲白辯解，我是在為我的朋友辯解，他是個公正有道義的大俠，坦坦，明磊落，我再歡喜不過了，人最可怕的，豈非就是自己做錯事而不自知，那才是真正的要人命。」

歲棲白忽然說不出話來了，他著眼前這個眼前這個男人，只覺得那張過於豔的面容之下，藏著的那顆極玲瓏剔的心，已賽過世上萬千絕。

還未等歲棲白說些什麼，那頭卜旎又忍不住開口了：「你才見過他幾回，你便屢屢誇他，先說他定不是來追殺咱們的，又說他這人坦坦，也沒見你誇過我幾回！咱們倆一道趕路這麼久了，你當真就連我提也不提？」

「咦，我還道你瞧不上我這位朋友。」荀玉卿眼波流轉，笑道。

「我……我可沒想跟他做朋友，再說了，我喜不喜歡是我的事。」卜旎冷哼了一聲道，「你提我是你應當做的事，我不過想聽你在旁人面前誇誇我而已，他只是正巧在罷了。」

荀玉卿悠悠然道：「好吧，那吾友，我便同你介紹一下這位死皮賴臉非要人誇，直接毫不做作的賤男子，做卜旎，正是與我一道闖江湖的友人。你記便記，不記得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反正你是與我做朋友，不是與他。」

歲棲白微微笑了起來，他笑起來的樣子，就像冬雪消融的晴日，綠意剛萌發的一點□□。

鮮活的令人驚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