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他，斯屹咬牙，他就知道，他不會看錯。

就算化灰，他也能一眼認出那家伙。

服務員被他嚇了一跳，斯屹將手機扔回去，吼著：“人呢？照片上的人呢？”

服務員哆嗦著指了指后門。

后門外是條小巷子，斯屹一路追過去，一路奔跑，汗水打襯衫，頭發了，鞋子臟了，沒關系，他不在乎，他在乎的不是這個。

穿過路口，轉過街角，無數的行人，無數的霓虹，糟糟地攪在一起，糟糟的。

斯屹渾是汗，他跑得沒了力氣，失魂落魄地站在街頭，茫然地轉了一圈，眼睛再也看不到悉的影子。心上空了一大塊，有風進來，徹骨生寒。

喃喃地念著，哥哥、哥哥……

起先是小聲哽咽，后來是崩潰般的歇斯底里：“哥！”

你出來，你給我一個代，我們之間，究竟算什麼！

出租車不遠不近地停著，張齊坐在副駕駛，實在看不下去，扭頭看向池崢。

池崢坐在后面，閉著眼睛，他有點頭疼，用腦門頂著車窗玻璃，道：“走吧，師傅。”

張齊道：“池哥，你別怪我多，兄弟沒有隔夜仇，就算小屹任點……”

“不是他的問題，”池崢道：“是我。你看，他現在多好啊，那麼年輕，工作面，他好不容易才從放馬營里走出去，我不能再把他拽回來。”

他除了案底什麼都沒有，剛回來就惹上了盤峰那樣的人，他怎麼敢帶著滿的狼狽靠近斯屹。

張齊嘆了口氣：“說句不該說的，你當年就不該對池遠軍下手，他也就是說說，我就不信真敢做出那麼喪良心的事兒！再者，你有沒有想過，要是沒有那六年，你跟小屹，現在會是什麼樣子。”

會是什麼樣子？

不知道。

沒想過，也沒必要去想。

他這一生坎坷太多，辛苦也多，走到如今，沒什麼大志向，沒什麼夢想，也沒有后悔。

他所求的，不過是斯屹一直都好。

斯屹好好的，他就滿足了。

所有黑暗與影，由他來承擔。

司機聽見兩人聊天，不住地過后視鏡往池崢上瞄。

池崢一向敏，閉著眼睛也能覺到，被看得渾不舒服，無奈道：“師傅，麻煩放首歌聽聽吧。”

電臺打開，人的歌聲飄出來：

白天的肆意換夜的撕心裂肺

胡來和妄為背后是冰冷卑微

別看我瘋言語笑聲有多

轉過頭不愿你見我落幾行淚

池崢嘆了口氣，這歌太應景，聽了倒不如不聽。

（4）

從城西一中到放馬營，相距16.7公里，高峰時段，打不到車，也沒想到用手機件車，那就跑過去吧。如果半路上出個車禍，遇到個突發腦溢什麼的，斯屹想，那也是命數，他認，還可以笑著跟池崢說一句，我這輩子不長不短，都用來跟你糾纏了，不憾。

風從耳邊流過去，力被榨到了極限，上先是熱汗，然后是冷汗，再后來，就沒有覺了。覺不到累，覺不到難，也覺不到自己還活著，呼吸都了困難，整套呼吸系統都在疼。

斯屹從暮四合一路跑到夜深重，當他看到放馬營的路標時，膝蓋一，整個人借著慣摔了出去，撲倒在路邊吐得昏天黑地。胃里沒什麼東西，吐了一會就停了，只剩下陣陣干嘔。

老屋就在前面，他已經看到悉了的屋頂，上沒勁兒，哆嗦著，站都站不直，斯屹扶著墻一路蹭過去，三百米不到的路他走了將近十分鐘，上汗得像是剛從水里撈上來。

大門上鑲著老舊的首門環，他撲過去，鉚足了全力氣，將門環拍的咣咣作響。

他拍了很久，巨大的聲響在小巷子里傳出去很遠，院子里一片寂靜，沒有回應，也沒有燈。

斯屹咬牙，他知道，池崢一定在這，他剛剛出獄，沒錢沒親人，除了老屋，沒有其他地方可以落腳。

躲我是吧，斯屹整個人憋得像是要炸，他四下轉了一圈，在垃圾桶里找到一把半殘的椅子，對著門板就砸了過去，一聲更大的脆響，野貓野耗子什麼的都嚇了一跳，尖著四散逃命。

池崢沒出來，倒是鄰居被他砸出來了，一個看起來很壯實的大哥，手一，指頭差點懟在斯屹臉上，甕聲甕氣地道：“大半夜不睡覺作什麼死！號喪呢你！哪來的滾哪去！”

斯屹按住脾氣沒發火，他的嚨讓胃酸燒過，說話時啞得不行，只能低氣息，道：“這院里的人去哪了，你知道嗎？”

大哥有點欺怕，見斯屹一副不上氣來的架勢，眼睛瞪得溜溜圓，抬手把斯屹推了個趔趄，道：“讓你滾你就滾，哪那麼多廢話，皮子了……”

那人話沒說話，斯屹已經一拳砸了過去，他剛跑完半個馬拉松，力支得厲害，手上沒勁，那人被他砸得飄了一步，沒倒，轉就要撲過來，就在這時，后的暗影里傳來一個有些低沉的聲音：“嘿！”

不等斯屹回頭，領子上一，竟是被人拎了起來，擱在一邊。有風聲自耳邊流過，一道黑影直奔向壯實大哥，拽著他的頭發向下一拉，膝蓋猛地迎上去，一收一放間，大哥捂著鼻子跪倒，聲音含糊地罵著什麼。

巷子里街燈微弱，模糊的線落進眼睛里，斯屹勉強看到一個影子，是池崢。

化灰他都不會認錯的人。

斯屹撲過去，膝蓋一險些跪倒，池崢連忙將他扶住，到一手水洗過似的汗。他皺了皺眉，沉聲道：“怎麼搞這樣？”

不等斯屹說話，蹲在地上的壯實大哥再度開腔，一手捂著鼻子一手指著池崢，連說了幾遍你等著！

池崢半抱著斯屹，回頭看了他一眼，語氣和表都很淡，道：“池崢，崢嶸的崢，我就住這兒，隨時歡迎你來找我。”

壯實大哥愣了一下：“池老大？”

池崢沒再理他，拿鑰匙開鎖，帶著斯屹進了小院。

池崢上有很多故事，殺人犯，放馬營前任老大，按理說應該是個很暴躁的人，事實上他很發脾氣，除了斯屹，對誰都是淡淡的。唯一一次暴怒，是在池遠軍說“你不給我錢，我就想辦法把病傳染給斯屹”的時候。

他的眼睛里迅速漫起，像一只窮途的，滿金屬燃燒般的危險氣息。

斯屹顧不得自己一汗，唧唧的，抱著池崢的腰膩在他懷里。鼻子在他頸側，近乎貪地呼吸著他上的味道。

池崢拍拍他的背，說話時聲音溫和，道：“怎麼弄這樣？要洗澡嗎？”

“水，”斯屹哼唧著，萬分艱難地吐出三個字：“給我水。”

再不喝水，他要沙化了。

小院已經收拾妥當，兩邊是花圃，中間一個葡萄架，架子下面有個小方桌，周圍擺著兩把竹椅。

仍然是老舊，但是干凈，帶著濃郁的煙火氣，人間煙火。

斯屹坐在方桌旁的竹椅上，池崢打開了懸掛在葡萄架頂的白熾燈，暖黃的芒落了斯屹一，斯屹在一種近似于時穿越的氛圍里閉上眼睛。

他多想一切都沒發生過，沒有六年，沒有恨，沒有解不開的結。

池崢倒了杯白開水放在他面前，道：“休息一會早點回去，明天還要上班吧。”

一大杯水，斯屹只喝了一點點，剩下的都用來漱口了，他出一條口香糖慢慢嚼著，努力控制著緒，道：“你去過學校對嗎？”

池崢點點頭，斯屹又道：“那為什麼不見我，為什麼要跑？”

池崢沒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恨我嗎？”

斯屹想都不想：“恨！”

池崢笑了一下，道：“那就一直恨下去，千萬別原諒，不然，我看不起你。”

斯屹從來不是一個能沉得住氣的人，池崢想激他，不要太容易。

斯屹臉上迅速席卷起憤怒，眼睛里卻沉著水，他拽住池崢的領，將他從椅子上拖起來，說話時聲音抖得不樣子：“我不該恨你嗎？不該嗎？我跪在地上求你，求你別跟池遠軍計較，別沖，他鬧就讓他去鬧，鬧什麼樣子我都不怕，我只怕一件事，就是失去你，我只害怕這個。可你呢？你考慮過我嗎？媽不要我，爸死了，你一判就是六年，把我一個人扔在外面，有多次，我都站在頂樓邊上了，就差那麼一點點……”

斯屹閉上眼睛，眼淚流下來，喃喃著：“你在里面，是有期，我在外面判了無期。我都不敢回頭去想，這六年究竟是怎麼過來的。你一直在自我式的付出，從不考慮我究竟想要什麼。從這一點上說，我就恨了你。”

我恨了，可也慘了你，如果只能有一個選項，我會選擇繼續你。

后面那一句才是斯屹想說的，但他說不出口，太多難過的緒堵住了所有退路。

池崢捧起斯屹的臉，眼中滿是破碎的溫，他了斯屹的頭發，結了，長嘆一口氣，輕聲道：“回去吧，好不容易離開這里，就別再回來。放馬營不是什麼值得留的地方，忘記那些爛事，去過全新的生活。”

去過全新的沒有影的生活。

斯屹睜開眼睛，眼底有淚，還有鮮明的怒火，咬牙道：“你到底還是不懂，我想要的是什麼。”

說完，他不等池崢回應，直接錮住池崢的脖子撕咬似的吻了過去，舌尖撬開牙關長驅直，用盡全力糾纏吮吸，末日降臨般的抵死纏綿。

池崢的齒間有煙草的味道，辛辣而人，斯屹著迷一般想要進更深，得到更多。

手上開池崢的T恤下擺，進去，沿著腰線來回，掌心下遒勁，讓的沸騰，下過去，求歡般蹭著。

理智提醒池崢應該把斯屹推開，手臂卻不由自主地繞上去，將斯屹抱得更。一手按著他的腰，一手下去，在屁上了一下。

他想念這種齒相撞的覺，想得快瘋了。

就放肆這一次吧，池崢想，當做那六年的補償。

滾燙的呼吸里藏著模糊的囈語，斯屹吻著他，喃喃著，我不走，我要一輩子賴著你，即便碎骨我也要賴著。

碎骨。

這個詞針一樣刺進池崢耳朵里，他慢慢睜開眼睛，眼底是晦與清明織的。池崢抬起手，修長的手指卡住斯屹的頸脈，腦補漸漸缺氧，再加上力支嚴重，斯屹到在池崢懷里，沒了意識，手指依然固執地拽著池崢的袖，掰都掰不開。

池崢把他橫抱起來時，才發現斯屹有多瘦，六年沒見，高長了，重倒是沒怎麼變，就剩下骨頭了。

池崢把他放在臥室的木板床上，幫他了鞋，又怕他睡得不舒服，找來熱巾了子，才抖開被子將斯屹蓋住。

池崢不是什麼心細的人，但是涉及到斯屹，他總是忍不住周到一些，再周到一些。

生怕他的寶貝哪里不痛快，卻忘了池崢這兩個字本，就是斯屹最大的不痛快。

窗外出蒙蒙的，天都要亮了。

池崢彎下腰，手指挑開斯屹散在額前的發，出清秀漂亮的眉眼。他慢慢低下頭，吻在斯屹的眉心，那是個干凈到近乎虔誠的吻，念全無，只有足以銘記終生的溫。

離開前，池崢在床頭的小柜子上放了一杯溫水、設定好時間的鬧鐘還有老屋的鑰匙。

他帶上門走出去，張齊坐在車里，還沒睡醒，不停地打著呵欠，含糊不清地道：“去哪？我那兒嗎？”

池崢靠著椅背閉上眼睛，道：“隨便開吧，等天亮了，找個離放馬營遠點的地方租房子。”

張齊半晌沒，道：“畢竟是親兄弟，還能一輩子不見面嗎？”

池崢臉上沒什麼表，淡淡的：“他現在恨我，恨我一時沖惹上命案，恨我做決定時沒有顧及他，那就恨下去吧，最好永遠別原諒。”

舊吉普慢慢開出小巷子，張齊突然想起什麼，一腳剎車踩到底，池崢讓他晃得差點吐出來，皺眉道：“你什麼風？”

張齊看著他，艱難道：“你是不是從來沒有告訴過斯屹，為什麼一定要弄死池遠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