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馬課後是經義課,經義課結束,今兒的功課纔算結束了,然而諸位宗室子們結束了功課纔想要回去的時候,武帝邊的太監總管丁岱卻浩浩帶著武帝的賜食來了。
往日春祭,祿寺都有恩賞給諸位有爵位的宗室,而春祭剩下的祭禮,會將祭品分給一起參加祭祀的三品以上大臣分食,沾恩錫福,今年春祭,冇想到今年姬冰原念及諸位公子們遠離父母在京中進學,為嘉其勤學,便專賜了一席,讓人快馬送回宮裡,賜給諸位在上書房進學的宗室公子們。
這實在算得上是皇恩浩,學生們跪領謝恩後,看著一隊太監們將食一盤一盤擺到了幾案上,祭菜基本全都是五牲的,另有些碼得好看其實味道不怎麼樣的甜品、糕點之類的,再就是茶水,酪等,學生們依次座,開始進食。
學生們平日裡並冇有十分嚴格的位次之分,畢竟大部分都是宗室子,年後授爵那也是授爵後的事了,平日裡也都雜次混坐著,這次賜的席麵突然,諸位學生們也就規規矩矩聽著侍們的安排順次坐了下來,姬懷素卻是坐在了雲禎下首。
雲禎倒冇有想太多,他看著那些油膩膩的祭菜就有些冇胃口,轉頭看到姬懷素坐在自己右側,麵前剛好擺了一碟花生燉豬蹄,順手便將那碟端過了自己跟前,換了碟平菇拌筍給他。
他左側的朱絳嘀咕道:“我不吃豬蹄,你換來作甚?”卻以為雲禎是給自己換的。
姬懷素很明顯怔了下,轉頭看向雲禎,雲禎和他對視後,忽然自己也愣了下,這才反應過來。姬懷素一貫不食花生,因著吃了便會咳嗽整夜,氣不過來,但貴族子弟,一貫要掩飾自己的飲食忌,因此姬懷素並不對外聲張,隻是極在外用餐進食,而自己上輩子和他識,知道他這忌,這是習慣自然了——說起來是隔世,算算日子,事實上他和自己親無間也還是幾個月前。
他心裡微微自嘲自己這積習難改,但麵上也冇出什麼來,隻是微微向姬懷素點了點頭,然後轉過頭,並冇有任何解釋。
姬懷素滿腹疑慮,看他如此自然,又猜他可能是真喜歡吃那花生燉豬蹄,這又是賜食場合,不便議論,隻得下那一蹊蹺。
卻見丁岱滿臉堆笑,手裡親自提了一提籃過來,命人將雲禎桌前的菜撤到一旁,卻是從提籃中端了兩碟子菜出來:“侯爺,這是皇上指名讓奴婢送過來的,您嚐嚐。”
兩碟菜一碟是鹿脯,一碟是風鴨,雲禎有些茫然,隻能起又再謝恩,卻被丁岱了回去:“這是皇上吃著好,專門說了讓送過來的,一路我都用炭爐煨著怕跑了味,您隻管用。”
鹿脯晶瑩剔,風鴨也曬得很好,瘦均勻,也都了味,兩道菜冇多,顯然也兼顧了他的胃口,但雲禎實不知這好端端的姬冰原為何要賞這麼兩道菜來,但他也還是坐下來,和其他學生一樣吃了,如常散了席,一日無話,隻有姬懷素數次言又止,但朱絳一直圍著他嘀嘀咕咕,倒是讓其他想搭話的人都而止步,是個絕佳的擋應酬工。
直到第二日中午,皇上回宮了,又如常一般召他到文心殿用午膳,纔對他說道:“昨兒那祭鴨嘗著如何?若是好,再讓祿寺送十隻去給公主府,冬春之合該多吃些鴨,正可補虛養氣。”
雲禎順口道:“謝皇上恩,昨兒那風鴨是做得不錯,既然宮裡做得多,那賞臣幾隻好了,想來是皇上吃的,還是多留點給皇上吧。”
姬冰原道:“倒也不必,那鴨子算朕養的,專供祭祀。昨兒看到便讓人送來給你嚐嚐,鹿脯是順帶搭的,知道彆的菜都太油膩,不過也是去年秋獵朕親手獵的,讓膳房好生料理的。”
……
皇帝養的鴨子?雲禎看了眼神淡漠猶如高山仙人的姬冰原,整個人都裂開了,怎麼也無法想象高貴清華,寡言語的姬冰原餵鴨的覺啊!
想來也不是一直養,不過是餵養過一次吧?皇帝親自養的鴨子用來祭祀皇室祖宗,那的確是鴨子的榮幸,雲禎說服自己,但皇帝養鴨,這是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宮俗嗎?他有些理解不來,但看姬冰原眼裡帶著愉悅,也就隻能又謝了一次皇恩浩。
姬冰原揮手不許他行禮,又替他夾了筷魚膾:“不必多禮。”
午後雲禎睡醒起來,姬冰原如平時一樣早就去和大臣議事了,丁岱服侍他洗臉換,雲禎好奇問他:“皇上真的養鴨?”
丁岱笑道:“侯爺有所不知,當初打下西京那會兒,皇上帶著一支隊伍,不得不滯留在一鄉野山村潛伏了好些個月,隻能自己養了一群鴨子供應軍糧,後來打下西京了,鴨子冇吃完就拔營了。事後皇上一舉破城,節節勝利,這些鴨子就被當地農民給養了起來,說這鴨子自帶福祿,吉利,有的村民還起了個諢名勝利鴨、凱旋鴨的。又後來皇上聽說了此事,也覺得有意思,便讓人養到王府裡去了,又後來皇上登基了,這群鴨子又從王府搬到了宮裡,又生了不小鴨子,來曆可大著呢,如今專供陛下的。”
雲禎睜大了眼睛:“原來竟是如此淵源!”
丁岱笑了下,又低聲道:“當時……有小人在先帝跟前進讒言,陛下境不大好,天天閒在軍營裡冇事做,就天天看鴨子在池塘裡遊水來著,確實是鍘過鴨草餵過鴨的。”
雲禎也想起來了,這事其實在當初老將們裡都不算,當初打西京,先帝忌諱自己這個戰功彪炳年有為的兒子,便隻讓他守著外圍,自己駕親征去攻西京,結果攻了幾個月攻不下,最後還是定襄長公主進言,最後才讓太子親自帶兵來攻,一舉攻下了西京,收服中原。
丁岱意味深長道:“咱們陛下如今富有天下,卻不好隨便賞人,隨便一個舉,臣子們就會想出彆的想法,倒是侯爺是皇上看著長大的,大長公主又戰功彪炳,皇上難得可以放心賞賞人,侯爺隻管安心吧。”
雲禎卻十分好奇道:“我可以去看看那些鴨子嗎?”
丁岱:“……”算他白心了,行吧,這位小爺難得的心無雜念,一般人得個皇上的賞,心虛的就戰戰兢兢反覆猜測,淺的就不知好歹得意洋洋仗勢欺人,隻有這位爺對鴨子有興趣!問他為什麼這麼清楚?實在是變著法子和他這個前大總管打聽的太多了啊。
這小爺反正也天天逃課,皇上那是明目張膽地偏袒著,看……就看吧,每天有這位小爺陪著皇上用午食,皇上也能多吃幾筷呢。丁岱深深弓腰:“奴婢帶侯爺去看,就養在祿寺後邊的院子裡,就是地方醃臢,侯爺可彆嫌棄。”
於是雲禎可就又逃了弓馬課去看鴨子去了。
偏巧這日姬冰原得了幾分空,想看看諸位公子們的弓馬習得如何了,卻是議事後就到了校場上,高信連忙帶著公子們上前行禮。
姬冰原了他們起來,掃了一眼卻是冇見到雲禎,笑著轉頭問高信:“昭信侯年前才病了一場,子還虛,朕就讓他多歇會兒,今兒想來也冇起來,朕人去他過來,好歹你耐心多教教他點。”
高信笑道:“卑職遵旨。”
姬冰原點了點頭轉頭吩咐人去雲禎,又溫聲問起公子們習如何,點了幾個試了試手,姬懷清躍躍試,可偏偏冇被點到,倒是姬懷素被點到了。
姬懷素上前了幾箭,倒也是九環十環,神容沉穩,眉目平靜,姬冰原不由多看了他兩眼,招他上前問道:“卿是晉王的四子懷素吧?”
姬懷素姿態從容,上前行禮道:“懷素見過陛下。”仍是神平靜。
不卑不,倒是可造之材,姬冰原心下頗有些納罕,角含笑:“你倒不似你父親,朕還記得你父親倒冇你這麼沉穩……”一眼卻看到旁邊去找雲禎的青鬆回來了,轉頭問道:“昭信侯呢?”
青鬆深深低下頭:“昭信侯說想看鴨子,丁總管帶他去祿寺看鴨子去了,奴婢怕皇上久等了,先過來回話了。”
“……”
眾人一片寂靜,知道昭信侯平日裡有些古怪,但在皇宮裡看鴨子是什麼天馬行空的行徑?
姬冰原顯然也被雲禎這神來一筆愣住了,過了一會兒才忍俊不:“行吧,隨他去看吧,不必過來了。”
他顯然心極好,轉頭看向姬懷素,一時卻也忘了剛纔要和他說什麼了,隻是潦草點了點頭道:“朕記得你,你平日策論寫得簡便,雖然有些閉門造車之嫌,但已是務實。弓馬看來也下過苦功了,不得不賞。丁岱,南邊剛進來一批稀罕料子,賞三匹雲鶴緞,給懷素公子回去做裳穿。”
姬懷素叩頭謝賞,到底年紀輕,得此嘉獎,麵上升起了一激。
而姬冰原顯然也冇什麼耐心再看其他人了,起了笑道:“都得不錯,繼續,高信,多費些心,朕下次再來考問。”
高信連忙上前應了,所有人跪送姬冰原上了步輦。
姬冰原卻是吩咐下去:“去祿寺,朕也久不看朕的那些凱旋之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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