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有了熊林的教訓， 第三日晚上的巡夜一切平安無恙， 時間很快到了第四日的清晨。

聞折柳發現， 每天的早飯時間對玩家而言都是一次全新的驗：第一日的餐桌上， 他們懵懵懂懂，彼此之間還能保持最基本的友好態度；第二日的餐桌上，罅隙初現， 矛盾激化， 激烈的爭吵甚至引來了瑪麗安；等到了第三日的餐桌上，玩家們已然默契地分裂出了數個不同的小團；到了第四日，有些東西已經如浮出水面的石頭一般顯眼了，所有人心裡都有一扇薄如蟬翼的窗戶紙，但所有人又都對它視而不見， 揣著明白裝糊塗。

餐桌上一派寂靜， 大家全繃著不說話，唯有沉默的咀嚼聲與餐撞聲細碎清脆。高星漢自我解圍般地笑了笑， 似乎不太得了這種窒息的氛圍， 他清清嗓子， 率先衝賀欽搭話：“賀先生真是護親人。”

演戲也要演全套，售後服務還不錯。

賀欽手上作一頓，平靜地抬起眼睛。他不吃甜食， 於是每天早上的牛都是聞折柳幫他解決的， 高星漢隻當他是護弟弟， 卻不知道這其中的， 不過他也不解釋， 只是微微一笑：“認的，不是親的。”

聞折柳正往肚子裡咕嘟咕嘟灌牛，眼珠子左轉右轉，也不說話。

高星漢被不輕不重地噎了一下，他急忙補救：“那賀先生是家中獨子嘍？能這麼照顧後輩，也是……”

賀欽說：“那倒也不至於，我在家排到第二，上頭還有個兄長。”

高星漢臉訕訕的，連吃兩次癟，決定再不自討沒趣了，倒是聞折柳十分詫異，讓牛在間清晰可聞的“咕咚”了一聲。

下了飯桌，他就在賀欽邊轉悠來轉悠去，想知道賀欽說的兄長究竟是怎麼回事。

“別轉了，”賀欽瞇起眼睛，指在他腦門上輕彈一下，“再轉，把小蹄子給你綁一塊。”

聞折柳沒聽懂，他也不相信賀欽真的會對自己怎麼樣，照舊扭黏糖一樣在他左右糾纏：“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快告訴我，我可沒聽說n公司除了你之外還有別的繼承人……”

賀欽不勝其擾，隻好敷衍道：“死了，這有什麼好問的。”

“啊？”聞折柳眨眨眼睛，心裡水般湧上來的好奇心立即退去了大半，他不好意思地站直了，“抱歉啊，這太憾了，我不知道……”

賀欽從書本裡抬起頭來，他直視前方，思慮了很久，才從牙裡出一句話：“不算死，只能算植人。”

“嗯？”聞折柳耳尖一抖，立即被吸引了注意力，“植人？是什麼原因造的，跟這次的事件類似嗎？還是……”

賀欽笑了一聲。

這個表與他往日的神並無差別，只是目並無半分笑意。不知為何，聞折柳居然從他出的森森白齒中嗅到了一滲人的腥氣。

“他是一個自大愚魯、剛愎自用的蠢貨。”賀欽的笑容邪氣無比，“一次工作事故，就能讓他變不會說話也不能的植人……沒錯，可真是太憾了。”

聞折柳心裡咯噔一下，口而出：“從零開始的權力遊戲。”

賀欽：“？”

聞折柳：“歡迎來到奪權至上主義的家族，或者看啊，兄長的死兆星在天上閃耀……之類的標題，你覺得哪個比較切？”

賀欽：“……”

賀欽慢慢收斂笑意，若有所思地說：“我覺得我現在了你的子，狠狠揍你幾下屁比較切。”

聞折柳：“……不要嘛。”

“滿足了好奇心就過來看看。”賀欽的眼眸泛著寒冷的，“算上今天，我們已經在這裡待了四天，時間拖延得夠久了。”

聞折柳：“什麼？可是支線任務上顯示的……”

他手指了指虛空中浮現出的半明字跡，上面明明白白寫著：

【支線任務：巡夜marryann小屋（3/7）】

賀欽一臉淡定：“怎麼了，支線任務就一定要老實做完？用你聰明的小腦瓜想一想，能想起來這個支線一開始是怎麼打算的嗎？”

“……好吧。”聞折柳屈服了，“那今晚的巡夜的任務要怎麼做？”

“現在的信還有最後兩件，”賀欽說，“但是怪卻有六隻，如果它們聚集在一塊行，杜子君的道只能再看一次，謝……謝源源的道也只能再用兩次，落空幾率非常大。”

就算是賀欽，提到謝源源的名字也沒法不卡殼啊，聞折柳在心裡慨，思忖道：“就目前為止，有一隻被你斬斷舌尖，被我砍傷手臂；有一隻乾脆被你砍了一指頭；還有一只是舌尖撕裂，腕骨傷……然後就沒了吧？我可不指被我拿撬掄的那只會讓我打到腦門凹陷。”

“即便這麼想，你也僅是通過傷口來區分它們，”賀欽一針見地指出，“如果它們愈合的速度很快呢？”

聞折柳苦笑著攤手：“那……我就沒辦法了。”

“所以我們需要一個餌。”賀欽揚起鋒銳濃黑的眉梢，“一個有能力從怪手中逃出去的餌。”

賀欽意有所指：“六個能打通主線任務的關鍵道，在六隻實力強悍、形容可怖的怪上，就像魔王盤踞著它的財寶……或者守衛看護著他的鑰匙。那失去關鍵的信，對它們會產生怎樣的影響，你能判斷出來嗎？”

聞折柳沉半晌，果斷道：“不能，我對它們了解太了。”

賀欽乏味地笑了笑：“一個淺顯的，顯而易見的謎題，當中卻摻雜著這麼多不必要的彎彎繞繞。”

聞折柳在他面前踱步：“那我們就再來梳理一遍，從頭到尾。”

“一開始玩家聚合，加上你，我們一共有十三個人。途中，盧海和林芳菲因為丟棄武而被系統殺，開啟了求勝與逃生模式的遊戲概念。”

賀欽點點頭。

“隨後我們到達這棟房子，瑪麗安答應讓我們住宿，並且資助我們離開這裡的車票，同時提出條件，讓玩家巡夜。”聞折柳說，“當然，也同樣不曾虧待我們，因為還拿出了正好是玩家所需的道補充。”

賀欽：“嗯。”

“接著，我們推斷出瑪麗安的真實意圖很有可能並非善意，玩家中存在鬼，盧海與林芳菲也的死也沒有那麼簡單。再接著，就是周清孤一人在房間裡遇襲，同隊玩家熊林、柯文彥等人在翌日清晨就求勝模式的問題與其他人大吵一架。”

賀欽慢條斯理道：“之後我詐出高星漢撒謊，同日凌晨搞死熊林。”

“最多6個鬼。”聞折柳斬釘截鐵，“一開局，它們的擬人程度讓我以為是玩家，但後來周清提醒了我，它們格各異，容貌各異，然而言談舉止間卻有一種十分詭異的同質。死去的盧海林芳菲、熊林，再加上高星漢、白昊與柯文彥……”

賀欽懶洋洋的，眼神中仿佛察了答案的所有奧，他總結道：“盧海林芳菲引出求勝模式；瑪麗安利用鬼告知的道補充使真玩家外出巡夜，當天怪就來襲擊形單影隻的周清，熊林白昊柯文彥等人則在隔日清晨散布諸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之類的言語教唆團隊離心。”

“結果激怒了杜子君，他和他們大吵一架……”聞折柳說，“不，應該說是把他們單方面辱罵了一頓。”

“第二天巡夜，也是熊林最先發現怪離去的痕跡，他知道我們一定不會放過這個尋找信的機會。而事實證明，倘若是六隻全在，我們必然而生畏，不敢打信的念頭，可六隻一下走掉四隻，我們就會心思活絡，思索如何才能得到關鍵品，繼而他便對專心思索，毫無防備的你下手……”

“但是你速度太快了。”聞折柳心有余悸地比劃了一個手勢，“你救了我，反殺了他。”

賀欽俊的面容閃過一翳，他頓了頓，說：“鬼和幫兇都已經浮出水面了，雜叢生的枝蔓清理乾淨，也該到了吧。”

干擾因素都被排除，我們現在需要知道的只有一個，那就是——

“——小鎮屠殺的真兇。”

“bingo.”賀欽甩了個清脆的響指。

夜晚冷風嗚咽，天邊一被烏雲半遮半掩的月亮。一行人手舉火把，走在鋪滿厚厚落葉，雜草叢生的小道間，沿著前兩天的路線默默前進。

夜風冷，腳下的落葉亦覆了一層淺淡的白霜花，幾個人走在其中，還要時刻提防著會不會打。

“哥……”周清猶豫著開口，“把杜姐姐跟穆哥放那群人裡頭，沒事嗎？”

自從杜子君槍舌劍，將那幾個男人當頭辱罵一頓之後，周清就把他的稱呼由“杜小姐”換了“杜姐姐”，不過，無論哪個都能讓杜子君臉扭曲上一陣就是了。

“沒關系的，”周遙安，“杜小姐和穆托大哥很厲害，就算出什麼事，也不用太擔心他們。”

到了第四日的巡夜時刻，白昊和柯文彥說什麼也不願意再待在有賀欽和聞折柳的隊伍裡了，他們反應不同，但表現出來的懼怕與憎惡卻別無一二，白昊更是直言，他一輩子都不可能跟殺人犯一起執行任務，高星漢則在一邊冷眼旁觀。

剩下的玩家商量了一下，自熊林死後，團隊裡的人數還剩十人，巡夜人數也正好可以均分，於是周遙主提出要陪妹妹，白昊和柯文彥求之不得，退守屋，兩邊一邊五個人。

“如果運氣好的話，這就是最後一夜了……”聞折柳皺著眉頭，這應當不是他的錯覺，火把油布那詭異的香氣似乎淡了許多，“加油，大家別怕。”

周清咬著，樹影零零落落地掩在蒼白的面上，憑風搖曳出許多變幻莫測的不安，沒有說話，卻握了兄長的手。

已經補全了【無眼的洋娃娃】，現在它正式升級為【扣子眼的洋娃娃】了，使用次數也增加了兩次。這次，雖然主提出要當這個餌，但替的冷卻時間足有三個小時——這意味著，僅僅在今晚多了一次保命的機會。

茂樹叢被輕輕撥開，五個人再次來到了怪的巢。

“就在下面了……”周清深吸一口氣，低了聲音，神值不住起伏變化，“我們要怎麼做？”

“觀察。”賀欽薄張合，輕輕吐出兩個字。

不知是不是聞折柳的錯覺，在黑暗中，他的雙眼如類般金黃發亮。

他遲疑道：“哥，你的眼睛……”

“嗯？”賀欽偏頭，遞來一眼，仍是淺淡清澈的瞳，聞折柳搖搖頭，疑心是自己看錯了。

賀欽凝神看了一會，忽然笑了：“瞧見沒有，底下那個。”

聞折柳瞇著眼睛，盡力往下方看，此時，下面六隻無眼的怪皆分散開來，安靜無聲地臥在這個深坑裡，唯有健碩虯結的巨大軀一起一伏，仿佛是在假寐。

但是沒有結果，數據組的固然能夠強化升級，可現在尚未通關，他就只有6級的質，無法借著朦朧的月看清下方的景象。

“我……我看不清……”他費力地回答道。

賀欽搖搖頭：“小笨蛋，看仔細了，下面斜著倒數第二隻，是不是能看見它腦門上被你掄豁的坑？”

聞折柳快把瞳孔凝針尖，甚至連力值都在一點一滴地減了，才勉強盯見一個模糊的廓，他高興道：“這麼說，它們的傷口不會那麼快就愈合！”

“對，”賀欽的語氣溫，“但是現在我們只能認出兩隻，其他都傷在舌頭上，只能用餌的辦法了。四件信都在玩家手上，余下兩隻勢必將為最特殊的兩隻。”

周清問：“怎麼做，還是按原先的計劃來嗎？”

“拿出各自的通訊儀，拉個小組出來吧。”聞折柳思索了一會，回答說，“周遙哥，用你的鉤爪槍先纏在周清小姐上，等會放下去之後，你見機行事，要是況危急，就趕拉上來。”

“行。”周遙一點頭。

他轉過，對謝源源說：“等一下我跟你繞到對面，你把熊林出來的【野餐時間到】披在上，我把一麻繩垂下去。這邊周清一跳，你就跟著下去，等我哥說哪個，你就哪個，行嗎？”

謝源源張地咽了咽嚨，“行……行！”

“別怕，”聞折柳安他，“怪不會在意上了哪樣東西，如果前四次沒有注意，那後兩次也不會注意，再加上你的特殊能力，你會沒事的。”

賀欽掂了掂手中的柴刀，微笑道：“那我一人站中間，連指揮帶斷後，都沒問題吧？”

“……嗯！”

“沒問題，上吧！”

周清細瘦的腰上拴著兄長進可攻退可守的武，一步一步向下蹬去，聞折柳領著謝源源朝著反方向跑去，賀欽站在最中央，他審視下方，擰開通訊儀，對聞折柳說出第一個口令。

“寶貝，讓小之手做好準備，繞開他前方一點鍾方向和十一點方向的怪，先將目標定為中間兩隻。”

“……那個，”謝源源忽然開口，“其實我也可以聽到你說話的，所以你直接跟我說就可以了……”

“哦是嗎。”賀欽面無表地說，“寶貝聽見了嗎，寶貝聽見就回個話，剛剛通訊儀有雜音。”

聞折柳耳通紅，咬牙切齒地低聲音：“別鬧，我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