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海城獨自坐開一邊，自己生了堆火取暖。他看得出這商隊其余人都對他懷有戒心，只是忌憚著紀悠不敢造次，他樂得清淨。

“雷兄弟，你怎麼不吃東西？”紀悠一屁坐到雷海城邊上，將條烤羊塞進雷海城手裡。自己手裡將個剛烤的番薯翻來覆去，籲籲呼燙：“好燙的番薯，啊，燙死了！”

雷海城冷眼旁觀，見紀悠大呼小，倒不想起剛跟婷認識的那個冬季，兩人並肩坐在結了冰的河邊長凳上吃烤番薯。婷怕燙，也是捧著番薯又又笑……

“呵……”他無意識地笑了起來。

紀悠吃驚地看著一個溫無比的笑容從雷海城淡漠的臉上漾開，簡直比看到鐵樹開花還希奇，忽然大一聲，把那邊的隨從都嚇了一大跳。

番薯飛上半天高，紀悠齜牙咧，連連揮手。顧著看雷海城笑，居然忘了自己還拿著個燙手番薯，正要把燙紅的手指進裡吮，卻被雷海城抓住。

“怎麼這麼心？”雷海城笑著搖頭，婷喜歡吃烤番薯，卻經常被燙傷手指。他低頭朝手指輕輕chuī著氣。

“……那個……雷兄弟……”

紀悠呆了片刻，才試探著問：“你沒事吧？雷兄弟？”

雷海城一怔，猛然從回憶的幻覺裡回到現實，發現周圍的人都用怪異的眼神看著他。

往日已矣不可追，拾起前世與婷的記憶只是給自己徒添麻煩惆悵。或許，將前世qíng塵封才是最好的抉擇……

冷冷注視著眼前跳躍的火焰，雷海城驀然放開紀悠的手，鑽進自己的小帳篷裡。

帳篷外一陣靜默後，眾人又恢復了談笑。慢慢地，聲音低了，篝火也暗淡熄滅。

雷海城在黑暗裡睜著眼睛，卻無睡意。聽眾人鼾聲起伏，竟有種難言的寂寥泛上心頭。

長久來，他一直將報仇當了支持自己在這異世活下去的力，沒深地想過其他事qíng。可適才回憶破碎的一剎那，他卻惘然若失。

報仇之後呢？他這縷孤魂又當如何？該何去何從？……

“誰？”他霍然彈起，隔著帳篷扣住了外面黑影手腕。

“是我，雷兄弟……”

紀悠？雷海城松手。紀悠揮著痛的手腕鑽進帳篷，手裡還捧了食。

“我想起你之前什麼都沒吃，壞了腸胃等年紀大了就有苦頭吃了。快吃吧，羊、牛ròu、饅頭，隨你挑……”

紀悠掀起半角帳篷門簾，進些雪當蠟燭，絮絮叨叨地把食一樣樣放到雷海城面前，笑瞇瞇地著年黑夜裡越發亮的眼睛。“不夠的話，還有番薯。”

他算是徹底輸給這熱心又羅嗦的家夥了。雷海城頗覺無力地一搖頭，拿了個饅頭吃起來——很熱，應該是重新烤熱的。

雷海城眼裡的冰略有融化。

紀悠很好耐心地坐對面看著雷海城將食慢慢吃完，才用包食的布將吃剩的骨頭包了起來，臨走前突然回頭，對雷海城神兮兮地笑道：“雷兄弟，你老實說，先前你是不是想到了心上人，才幫我chuī手指的？”

就憑雷海城當時那一臉溫得能溺死人的笑容，他敢打賭年絕對過他在看另一個人。

“是又怎樣？”

雷海城好笑，是不是都與紀悠無關吧？不過被紀悠一攪和，他之前的沮喪失落qíng緒倒消失了，打個呵欠趕客。“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紀悠再度呆了片刻，然後出滿臉驚喜。“你居然一連說了十二個字！我還以為你只會說三字經呢。”

三字經？！雷海城愣了愣，隨即醒悟到紀悠指的是白天他一直用三個字來應對，不一笑——這紀悠，有點意思。

“雷兄弟？”紀悠看著雷海城一笑再笑，完全不像白天冷漠，有些意外。

“我雷海城就行。”既然無法拒絕這小鬼的熱qíng，雷海城決定不再拒紀悠千裡之外。

瞬息間，也想通了。除了報仇，他也同樣可以在異世認識新的朋友，開始新的生活，不是麼？

若生命是一局棋。他已經下完了前世那一局，無論結局好壞，都沒有必要再為那結局執著。

現在應該重新開局，轟轟烈烈地為自己下一局比前世更jīng彩的棋。

一夜冬風，百裡冰雪。

翌日，朝灑遍沿途凝結著冰棱雪珠的樹木糙叢，商隊收拾起帳篷，取出隨車的gān糙喂飽了馬匹，絡繹啟程。

完全躍出雲翳時，西城門已清晰在。

將近京城，進出城門的人也開始多了些。雷海城凝眸去，卻不見有兵士逐個盤問過客。

莫非冷玄已經撤了捉拿他的命令？

商隊車馬眾多，極是惹眼。近城腳就有兵士先走來問話。紀悠那些隨從中一個管事模樣的中年男子下了馬，他向來負責打點雜務，跟那兵士報了人數貨品，又往兵士手裡塞了錠雪花銀。那兵士糙糙看了幾輛馬車，便揮手放行。

雷海城看在眼裡不聲，和紀悠並駕齊驅在隊伍最前端，過了城門，才問紀悠：“你正常營商，為什麼城還要孝敬銀子？是不是因為你是水商隊？”

紀悠聳聳肩：“我們水當天靖屬國十幾年，孝敬的何止這些？這也不是只針對水一國，凡屬國商人要在天靖國做買賣，境前就已經先jiāo足了賦稅。這些看門的，無非順便揩油罷了。”

“這些看門狗，也就是看準我們屬國好欺負，才敢明目張膽勒索。”那中年男子跟在後面，忍不住悻悻cha話。

“老唐，算了，人在屋簷下，哪能不低頭？”紀悠安中年男子，眼珠一轉，著子jīng明的商人相。“反正被敲詐多，我們狠狠地從天靖再賺回來就是了。海城，你說是不是？”

雷海城淡淡一笑：“沒錯，羊出在羊上。”

“羊出在羊上？”紀悠低聲重複著這句話，不住點頭。“對，對，就是這個意思。”

他再看向雷海城時眼神帶著驚奇：“海城，聽你這麼說，你對做買賣也在行的吧？”

“我不會。”雷海城回答得gān脆。

紀悠呵呵笑了兩聲，明顯不信，不過也沒有再追問下去。

商隊城後，又行進了半個時辰，停在間氣派不凡的青瓦大宅前卸貨。

紀悠跟雷海城解釋：“這是我水國在天靖京城設的舍館，專用來招待庇護水在天靖的商人旅者。我們會在這裡住上幾天，等jiāo割完這批貨，采辦新貨後再去天靖下一個城市jiāo易。”

這大概就是現代使領館、駐外辦事之類的雛形了。雷海城略略一看，下了馬，卻沒有跟紀悠進去，將韁繩jiāo給紀悠：“既已到京城，海城還有要事待辦，就此別過。”

“你要走？”紀悠大意外，見雷海城角微翹，也意識到自己問了句廢話，臉一熱，道：“那你住哪家客棧？我晚些去找你——”

雷海城一口回絕：“不必。你我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若有緣自會再見，不用qiáng求。”

他心底已經將紀悠視為朋友，因此不想再跟商隊待在一起，以免商隊將來到牽連。

紀悠知道雷海城說得不錯，但終究不舍得與這奇異的年就此作別，還想挽留：“海城，你要辦什麼事？不如讓我幫你？我在京城也認識些人，說不定可以幫到你……”

“殺人。”冰冷簡短的兩個字，截斷紀悠的喋喋不休。

“啊？”他看著雷海城臉上的表qíng，絕不像在開玩笑。張了幾張，說不出話來。

“我來，就是為了殺人。”雷海城輕笑著轉，踩著冰走出了紀悠的視線。

“……”標槍一樣直的背影徹底消失，紀悠仍然呆立風中。腦海裡，還晃著雷海城轉頭那一瞬間的眸——

冷靜異常，深沉不見底，閃著勢在必得的冷冽……

離開了水舍館，雷海城在覆蓋白雪殘冰的街道上慢慢走著。

還在chūn節裡，大多數鋪子都未開門。路上行人稀疏，只有數名衫單薄的貨郎搖著鼓穿巷吆喝。這時候就出來討生計的，也大多是這些窮困潦倒的小販。

雷海城用上不多的銅板跟小販買頂竹笠，又買了幾個熱氣騰騰的饅頭。

饅頭落肚，他也已經遠遠繞著宮城走了一圈。

跟從歷史知識裡了解到的宮城布局差不多，四方工整，高牆將數十座大小宮殿圍住，外面環繞護城河。高牆四面各有一道城門，通過護城河上的吊橋與外界連通。

現在是白天，鐵鑄的吊橋橫亙河面。雷海城老遠去，海碗般的鐵索和巡邏侍衛的盔甲長矛在冰雪反下濯濯發亮。

夜晚吊橋就會收起罷。他瞇起眼，度量了一下護城河的寬度，不過五丈，泅水過去易如反掌。

在曾攻克攝像監控、紅外線警報網、IC智能辨認等科技防手段執行過各類暗殺任務的雷海城看來，這種程度的防措施本連起步水平也算不上。

古人的軍事防工程果然太過簡陋。他微笑著下竹笠帽簷，邁著悠閑的步伐離去。

以他的經驗，午夜至黎明之間，絕大多數人的睡眠都達到最深程度，警衛人員的警覺xing也最低迷。他喜歡選擇這襲的最佳時段出擊，但不是今夜。

在找冷玄之前，他要先解開自己心裡一個疑團。

第14章

深夜。月亮現雲層中，天淨星疏。

雕梁飛簷的府邸，如頭猛shòu蹲伏黑暗中。僅有“瀾王府”的牌匾在雪下反she出冰冷的金屬澤。

一條人影伏臥牆頭，屏息注視著庭院裡巡行的侍衛。

這個姿勢一直維持了半柱香，確認了侍衛行走的路線和jiāo叉空隙後，雷海城才湊準兩隊侍衛jiāo錯走開的瞬間，像隻輕靈的貍貓躍落庭院，落地沒有發出毫聲響。

他上，穿著自己設計的迷彩服。當時一共做了兩套，這一套以白、灰、土huáng等為主，適合於冬季行，連扎頭髮的發帶也用了同樣的組合。

這種迷彩服，當然比不上雷海城以前用慣的鐳she幻影，不過想想自己目前所的時代，也隻好將就。

貓著腰在花叢假山裡靈活穿行，直到慢慢接近前方那座建築最氣派，還出燈火的屋子，雷海城停下腳步。

視線順著大理石的臺階而上，華麗的雕花木門半敞開著，可以看見裡面人走時的擺波，卻聽不到屋裡人在說什麼。